第九十三章 执与破执

    自成为一条净白小狐开始，苏易就知道这具妖躯在不断影响着自己。
    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无法抵抗的。
    从一开始忽悠个小姑娘都会感到负罪，到入凡俗饶城时冲冠一怒而杀人。
    再到现在被骂上一句“竖子”，就立刻毫无忌惮地用出诛心之言，把一位金丹修士搞到破防。
    属于狐的狡诈多疑，和属于妖的桀骜睚眦，已经彻底融入了自己属于人类这一天外来客的思维之中。
    不过现在在见识到这个修行世界，冰冷与疯狂的冰山一角之后，苏易也便不再畏惧这种潜移默化地改变，开始以平常心对待它。
    反正他是要在这个世界求得长生，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
    高阶修行者常常一个闭关便是百年。
    所以又何苦去执着前世那当牛马的二十来年呢。
    看着那浑身沐浴在血色火焰之中的孔昌学，注视着那代表着境界跌落时，片片凋零的金丹境华花。
    苏易反而觉得自己灵台清明，念头一瞬间变得无比通畅。
    毁人道心，自己获得天道功德，心境提升。
    应该是那不大聪明的天道，把修士斩妖除魔的积德计算方式，又在自己身上给弄错了。
    这下可真成了大反派的模板。
    “别过来，否则我连你们一起杀。”
    淡漠的声音自人形血焰中传出。
    三道疾驰而来的流光瞬间停滞，短暂滞空后又快速倒转而去。
    “你居然会信一个初次见面之人的话。”
    “我猜，其实你早就隐约知道了祁蓝现在的情况吧。”
    五色小球在苏易身边流转，数十种播散系统而收获的五行类神通，可随时由他一念而释放。
    人形的血色火焰踏空而行，一步一步向苏易靠近：
    “不要提她的名字。”
    “我现在已经道心破损，彻底无望凝婴，与她云泥两路。”
    “杀了你，我的修行之路可能还有机会延续。”
    而苏易也毫无畏惧，直视着那道自血焰中传出的冰冷目光。
    而后他脑中灵光一闪，又轻声开口说道：
    “我还猜，你其实根本就不爱那名叫祁蓝的女修。”
    “你只是把失去的她视为一种执。”
    “而后又想要通过杀死垄世明，或者其他归一脉真传的方式证明自己，证明过往非己之错，从而破执。”
    “这样便可破而后立，问道凝婴。”
    “我更猜，你杀了我之后，还会去合欢宗杀了祁蓝，尝试重塑道心？”
    十步之外，孔昌学站定了脚步，血色火焰凝成长刀指向苏易：
    “果然是大宗大派的真传弟子。”
    “如此放在古时都算是冷门的修行方式，都能熟记于心。”
    “你叫什么名字？”
    苏易笑了笑，没有回话。
    这个世界里凡人都人人渴道成痴，修士们的病情肯定更加严重。
    都是活几百年，又想着去活几千年的老人精。
    哪有这么多闲心思，一本正经的去谈情说爱而不修行。
    一道苍青色的冰锥突兀从五行道球内喷出，瞬息便电射至孔昌学的面前。
    血焰长刀劈散冰锥，孔昌学浑身血焰暴涨，另一把血焰长刀顷刻汇聚。
    微微屈膝，人形血焰
    但这团宛如降世流星般的赤红火焰。
    还未靠近至苏易五步之时，便戛然而止，快速暴退至十步之外。
    俄而天地间水雾蒙蒙，一些溢散出孔昌学身外的血焰顷刻熄灭。
    “这是神通。”
    “刚才的冰锥和隐藏在空气中的庚金细线，应该都是神通。”
    “你不对劲。”
    孔昌学手中的双刀合并为一把，身上的血色火焰的色彩更加凝实，赤红如黑。
    “你想说我是妖？”
    “算了，让你死得明白一些吧。”
    “我的归一法，可收聚天下万妖于一身，化其神通为己用。”
    苏易一边说，一边笑着抬起双手。
    左手燃起一道赤红火焰，而右手则是一团苍白火焰。
    虽然有白玉霓为自己背书，证明会用神通的“李玄天”并非为妖。
    但脚底下还站着个凝婴修士，中州四域明面上的第一行列高手，指不定会什么损招。
    所以他觉得还是先断掉前者出手的一切理由：
    “你知道这二者的区别吗？”
    “道法之火需要修习、苦练、与感悟才能施展而出。”
    “而神通之火，只需要一只会玩火的妖族去死便可。”
    “云峰是我狩猎场，我的修行地，我不希望你们对其探出手。”
    孔昌学低笑一声，双手握刀，浑身血焰已经彻底浓郁成了墨黑。
    而他头顶的三朵金丹华花，已经有一朵凋零了大半。
    “不，云峰是我们的。”
    “由我、由我的师尊、由我师尊的师尊，由道宗数不清的弟子共同建设的家园。”
    “我修行至今已有二百九十七载，这种宗门间明面上的争夺地盘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虽为敌人，但自认长上一辈的孔昌学还是以告诫的语气轻声说道：
    “若不是你师门的意思，那便是你本人修行出了岔子，被妖族思维影响了神魂。”
    “能修有统御万妖之法，你的确是我人族的天骄级存在，我不否认。”
    “留心。”
    “我接下来的这一刀，会有些威力。”
    霎时间，正在缓缓跌落花瓣的天华之花瞬间枯萎，融入到血红焰火之中。
    苏易微微眯眼，身周的五行道球融为一体，若隐若现的蓝光在身上亮起。
    天地皆暗。
    无声无息的黑焰刀波将空间分为两个整体，犹如一道世界崩毁时不断蔓延的伤口。
    激发而出的五行神通在黑焰中悄然溶解。
    骤然亮起的蓝色光芒也在点燃空间的黑焰中逐渐熄灭。
    黑焰刀波蔓延十里后停止扩散。
    但其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形成了一条仿佛在焚烧天空般的黑焰大河。
    片刻。
    一声轻叹响起。
    毫发无损的苏易自黑焰长河内一步踏出，继而对着满目愕然的孔昌学微微一笑：
    “我的神通有点多，你要忍一下。”
    遥遥一指。
    一根燃烧着漆黑火焰的手臂霎时自空中跌落。
    苏易暗自撇撇嘴，控制着归归把衣袍下断开的臂膀重新连接，并在再次在心中温声哄着后者“这个不好吃”。
    神通共厄。
    用此神通锁定目标之后，二者将共享身体上的伤势。
    这算是清空云峰山脉两成小妖的之后，苏易收获到的少有的好用神通。
    准确的来说，是让归归这种可以随意分裂身体的道法之妖随意施展的好神通。
    再一指，
    孔昌学神情一阵恍惚，只觉那道魂牵梦萦的婀娜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身着一袭纯白道袍的祁蓝走至孔昌学面前，毫不畏惧火焰般轻轻捧住了后者的脸：
    “走吧，和我一起。”
    “你老了，我也不再美丽了......”
    依旧熊熊燃烧在全身的黑焰霎时熄灭。
    一滴晶莹的泪珠坠向地面。
    孔昌学用独臂轻轻揽住面前的幻影之人，头顶剩余的两道金丹华花同时归于无形。
    神通断念。
    被此神通选定的目标，内心会浮现代表其执念最深的人或事物。
    若目标无法认清这道虚幻之影，亲手将其扼杀，那么便会永久沉溺其中，直至死亡。
    这个神通对寻常修士是没有多大作用的。
    因为他们最为执着的“修行”本就是一种本能，无法具现成幻影。
    而经历过修行初期，宗门强制性的断情斩欲，寻常修士也没有什么除了“求道”之外的执念。
    只有像孔昌学这种如履步薄冰般，以偏执之道修行的修士，才能发挥出这个神通的最大威力。
    “唉，现在看的话，你本来就无法破执。”
    “唔，说不好，也可能是觉得自己无望凝婴后，才开始选择的摆烂。”
    苏易刚想抬手送这已经道心彻底破碎，甘愿沉溺在幻觉之中的人得以解脱。
    下一刻，面色阴沉的余羽中却突兀出现，语气不善：
    “小辈，你不要太过分。”
    “解除你的神通，我放你走。”
    再下一刻，一颗流星般的拖着尾焰的水晶头骨，忽然自天空中冲击而来。
    “嘻嘻嘻，小薇薇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