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虎牢雄关

    史朝义原本是想摆出佯装反攻汝州等城池，截断李豫大军后路的架势，以攻敌必救迫使据守阳城、荥阳的浑瑊南下，借此破敌。
    但这条围魏救赵的计策，却在浑瑊面前碰上了壁。
    而事实上，在受阻的这六天时间里。
    声东击西、瞒天过海……能用的计策，史朝义都使用了；正攻、奇袭，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但最终还是无法突破浑瑊的阻击。
    纵然知道虎牢关正在遭遇唐军疯狂的进攻，史朝义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阳城、荥阳的内应找地如何了？”思索了片刻后，史朝义木然问道。
    “暂时还未有消息……”许季常看似浑浊的眼中，不为人见地闪过一丝阴霭，随即略显踌躇地回道，“陛下，以臣之愚见。这内应……还是不找为妙！”
    史朝义只是将深浅难辨的目光投在了许季常身上，却没有说话。
    许季常暗叹了一声——史朝义居然已经……老了！
    其实许季常自己比史朝义还要大上近十岁，不过从外表看来，却是颠倒了个个。
    现在的史朝义，虽然言行举止间枭雄之威犹在，但却已大不如前。
    连年的在外征战，沉重的军政事务，越来越严重的顽疾发作，令这位纵横天下十余年的豪雄过早地衰老了。
    换在五年以前，史朝义恐怕在第一时间就能领会许季常为什么会劝阻使用内应的计策。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许季常还是不动声色地回道：“阳城、荥阳新被李豫攻占，人心定然不稳，我军可借此复夺城池固然不假。但以浑瑊地智计。也必会对此大加提防。他甚至有可能以此将计就计。反算计我军……”
    沉吟片刻后，史朝义不得不承认许季常分析的正确性。
    对上浑瑊这种擅长后发制人的敌手，太过主动确实不是上策。
    但问题在于，史朝义拖不起……
    虎牢关险要坚固，又有李春亲自把守，照说应该勿须担心。
    然而，一旦李豫真有办法攻破虎牢关，李春手中的兵力恐怕也就损失得差不多了。
    届时洛阳就形同虚设，河南府也将易手。
    失去了大唐西都所表达出的意义，并非军事意义能弥补的。
    依照眼下的态势，稍大规模的失利，就很有可能引起史朝义治下人心和军心的崩溃。
    如此一来，整个战局就不堪设想了。
    史朝义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出现。
    为此。他必须确保虎牢关无失。
    “难道……只能用强攻不成？”思来想去之后，史朝义喟然叹道。
    事实上，在接战之初，史朝义就是选择地强行突破。
    但在浑瑊缜密而顽强地的防御下，感到实在棘手才想到计取。
    没想到折腾了六天，最终还要回归到老路上来，让人实在很难甘心。
    “也只能如此了！”许季常点头说道。
    虎牢关下。
    “咚咚咚……”战鼓猛烈而雄浑，仿佛要将天穹撞开一个大窟窿。
    “呜……呜……！”号角激昂而高亢，犹如直冲云霄的九天龙吟。
    数万唐军将士纵声怒吼，狂放的声浪聚成一道道遮天蔽日地磅礴巨涛，以摧枯拉朽之势不可阻挡地撞向虎牢关。
    往日里似铁的虎牢雄关，在这一刻竟似在无助地发抖，颤栗……
    虎牢关上看着关下的情形，几乎所有的伪燕军将士都无法遏止那发自内心，笼罩全身的彻骨寒意，一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有个别新兵甚至裆部已经隐显湿痕，不知明的液体从裤脚处溢出。
    换在平时，早有人嘲笑起来了。
    但此刻，却没有人说什么，因为他们自己也在胆怯。
    视线内，巨大的奇特的投石机昂首向天，一台接着一台，密密麻麻。重达百余斤的石弹整整齐齐地垒放着，一堆一堆地犹如一座座小山一般。
    在石弹的旁边，还有一些不知名地物事，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
    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百九……四百九十三……四百九十八……”一名伪燕军都尉逐一地数过去，最后艰难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五百！”
    整整五百台投石机！
    前几日，唐军在攻关时，最多不过使用两百台投石机。
    但饶是如此，便已经把关上的守军砸得近乎喘不过气来。
    惊人的射程，巨大的石弹，唐军的投石机已经超出伪燕军的想象。
    在第一天遭遇这种投石机的轰砸时，关上伪燕军还曾嘲笑敌军在那么远的距离下开投，只是白费工夫。
    但当铺天盖地的石雨真正落下时，他们才知道什么是噩梦，许多人当场被砸了个血肉横飞，甚至连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亲临城关督战的李春，见此情形恼怒不已，立斩了十数人后，才稳定住了局面，随后慌慌张张地展开反击。
    利用虎牢雄关的高度优势，伪燕军霹雳车成功地砸毁了敌军十余台投石机，但自己的损失却要大上几倍。
    如果说第一天还能有所收获，接下来几日的战果，简直能让李春呕出血来。
    测试出对手的最大射程后，唐军把投石机拉到了伪燕军霹雳车射程之外开砸，居然也能勉强够着城关。
    这么一来，李春就彻底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关上的门楼、扶墙、瓮城被砸塌、砸毁，看着惊恐不安的士卒被重达百余斤的巨石轰成肉饼。
    李春很不幸运。
    由于没有料到李豫大军会突然转向攻打潼关，领教过唐军新式投石机的端木固一时间忘记了把这一情报知会李春。
    随后再要知会，条件已不允许。
    如果能预知这一情况，李春还能有针对性地做些准备，至少可以给麾下军卒做点思想上的动员。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关隘倒是没有出现实质性损坏，守军的士气却被打得低落无比。
    不少人甚至听到类似石块撞击的声音时，就会腿肚发软。每天的早晨，就是噩梦的开始。
    有几次，李春就忍不住想要率军出关，将那些该死的投石机全部砸成稀巴烂。
    但理智告诉他，狡猾的敌人恐怕已安排好一切，就在等待他出关的那一刻。
    想到此，他只得按捺住心性，将全部怒火撒在那些推着喷缊车、冲车前来撞击关墙、关门的敌军身上。
    “混蛋一样的李豫，混蛋一样的杨错！”
    此刻，李春也数清了敌军投石机的数量，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眼中除了无比的恼怒之外，也隐含着一丝无奈。
    如果说前几日地攻打算是试探，那么，从今日起，真正残酷的血战就会来临。
    土丘上。
    收回眺望关隘的目光，代宗转头看了看排列整齐的投石机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冲杨错缓缓点了点头。
    杨错一抬手，高高扬起手中凤凰枪，直指向天，随即重重地压了下去。
    传令士卒迅速挥舞地手中的两面令旗。
    只一瞬间，鼓角声沸腾了起来，犹如天崩地裂一般。
    “放！”田神功猛振右臂，声嘶力竭地狂吼道。
    “放！”“放！”“放！”
    指挥投石机的各部将校异口同声地狂吼起来。
    “嘎吱！”骇人的声响中，五百部投石机开始了嗜血的疯狂咆哮。
    和着惊心动魄的呼啸，五百颗巨大的石弹，势如狂雷地飞向了苍穹，升到了最高点后，一路翻滚着，带着九天雷霆之怒，狠狠地砸向虎牢关地雄伟关墙。
    碧蓝的天空，一时间竟然被漫天的石块遮蔽了起来，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轰轰轰……”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的巨石都撞上了关墙。
    那突然爆发的巨响，掩盖住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哀号声……全都不闻，充斥在耳朵中的，只有这巨大的轰隆声。
    哪怕是夏日里惊人的炸雷，也比不上此刻地巨大轰隆声。
    这不是人间该有的声音，它只该属于地狱。
    铁闸一般的虎牢关，在这轰隆声中，颤栗了，动摇了，痛苦地哀号了……
    勿需将校们下达什么命令，关上的伪燕军士卒动作迅速展开闪避。
    几日的攻防战中，守卒们对如何躲藏敌军恐怖的投石算是有了些经验。
    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无碍，至少能减少受伤的几率。
    多半人是蹲下身子，背靠女墙躲起来，也有人藏匿在门楼中。
    但几乎无一例外，人人都怀抱兵器，两手捂在自己耳朵上，以此来抵消飞石撞击关墙的巨响对耳膜的刺激。
    那声音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攻防战的第一日，就曾有新兵被这震耳欲聋的巨响给吓傻了。
    将校们也各自寻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藏身起来。一百多斤的大石，带着俯冲的势头砸下来，力道绝对不下千钧，碰着必死，挨着就伤，硬扛简直就是送死。
    “轰！”数百块巨石重重地撞上了关墙，天崩地裂的轰隆声中，整座雄关似乎都在摇晃着。
    早已凹凸不平、满是砸痕的关墙，承受着狂风骤雨式的巨石轰击，发出痛苦的低嚎。
    落在关上的百多块巨石，与青石地面撞击出片片星花，庞大的石身在冲力的趋引下不停朝前方滚动，崩裂出的碎石片激飞如刀，四处乱飞，不走运的伪燕军被割得手背、脸颊上血痕累累。
    滚动的石头撞上障碍物后，总有十几、几十块会反弹回头，如果碰到这种情形，守卒就只能自认倒霉。
    动作稍慢就非死即伤。
    数块石弹准确地击中门楼本就受过重创的左上角，伴随着巨大地声响，引起了规模不小的崩塌，差不多四分之一个楼顶荡然无存。
    附近的士卒狼狈逃窜，以躲避坍塌下来的石块木料，但仍有数人稍慢成了牺牲品，被砸成了团，血肉模糊。
    几名士卒盯望着自己被砸烂的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号。
    所幸，虎牢关总体建筑足够牢固，厚实的女墙勉强能够承受飞石那恐怖的冲击力。
    躲下女墙下地士卒们虽然心惊胆战、恐惧不已，但多半还能安然无恙。
    第一拨的轰砸终于熬过去了，许多人的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了冷汗。
    纵然是经历过多次战事的老兵，也从没见过这样惊人的场面。
    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