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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幕 ? 冰雪之下 ?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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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祁子隐等人驻足休整的同时,被坠落的玄冰阻隔于冰下,不得不另寻他路的郁礼同紫鸢一行,却仍被困在那片由大大小小的冰下河道织成的迷宫之中,难觅出路。
    愈发令他们的状况雪上加霜的,是这片地下迷宫里,在不知究竟多厚的冰层之中,上下数层交叠在一起的,无数密如蛛网的岔路。如今,即便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方便有出路通向冰上,其却同众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玄冰,根本无法穿越过去,更怕会去到更加幽深、更加难以捉摸的迷宫深处,而不敢轻易绕远。
    “妈的,老子就不信自己走不出这鬼地方!”
    郁礼狠狠将手中的宽背马刀向地上一杵,冰屑飞溅,却是无计可施。
    一旁的紫鸢计上心来,凑到其耳边献策道:
    “不如从现在开始,军中各旅依次轮换以手中长刀,在经过每个岔路口时于冰上刻下旅帅姓氏同当职的都、校尉名号及轮次为标记。而后换作下一队,以此类推,总好过没头苍蝇一般地乱跑乱撞!”
    “好主意!你可当真是我的福星!”
    郁礼紧锁的眉头,随着姑娘的柔声细语迅速舒展了开来,立马便将命令传了下去。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领命后列队整齐的澎国军,而是十数名于自己面前挤作一团,鸦飞鹊乱的下级军官。
    “怎么?其余人呢?”
    郁礼登时瞪圆了眼睛向那几人的身后看去,却见余下的澎国军皆立于五十步开外的一条岔路口,不肯上前领命。他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当即叱道:
    “不受将令,你们这是想要造反么?!”
    其中一名低阶校尉被左右推搡着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却是不敢抬头去看年轻将军那张狰狞的面孔,只是低头自顾自地道:
    “将军,我——我奉众旅帅之命前来,是为告诉将军,我等此行不远万里北上,而今损兵折将,已是穷途末路……”
    “废话少说,你们想要如何?!”
    不等对方说完,郁礼便已耗尽了耐心,厉声打断了他。那校尉当场被吓得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将军息怒,这——这都是旅帅大人命我们说的——我等澎国兄弟,从此不会……不会再听将军号令……”
    校尉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弱,再不敢抬起头来。郁礼见状,却并没有如众人所猜测的那般走上前去动粗,而是强忍下自己的怒火,想极力维系住自己在澎国军中的最后一点尊严:
    “你们可知此举乃兵变?本将军现在便可下令,将尔等正法,以儆效尤!实话说来,你们如此行事,究竟因何缘故?”
    对面的校尉有些诧异地愣了片刻,心下奇怪这个年轻暴虐的将军为何竟会突然转了性。然而,依旧不敢抬头去看的他其实并未发觉,郁礼之所以如此克制,全因被身旁的紫鸢死死地攥住了手。
    “眼下,我们仅存的干粮早已悉数耗尽了。甚至连用来生火取暖,融雪止渴的干柴与火绒都已所剩无几。现在调头回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而若是继续跟着将军漫无方向地乱跑,或许所有人都将被困死在这片冰原上……”
    “本将军可以承诺,今夜一定能够寻得些吃食。若是尔等就此作罢,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大可既往不咎。可若是继续执迷,本将军也绝无可能放你们活着离开!”
    听那校尉如是说,郁礼依旧只是冷冷地道,却是踏前一步,用刀鞘顶起对方的下巴,强迫其将低垂着的头颅抬将起来,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而在年轻将军的身后,正矗立着整整八百名手持火栓铳,虎视眈眈的半大孩子。只消郁礼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
    校尉急忙将头低了下去,躬身行礼后,撅着屁股一直退出了十步开外,方才同一道前来的同伴一路狂奔,逃回了远处的一众澎国军士中。
    “你教我的这方法当真能管用?”
    郁礼这才回过头去,看着始终附在自己耳边出谋划策的姑娘,问道。
    紫鸢却是莞尔一笑:“你只知威吓,却不懂人在极度绝望之下,再怎么吓唬都是没用的。如今这些澎国军心中,不过是担心缺水少粮,难逃毙命于此的结局,却是苦于没有出路方才会出此下策。如今对他们而言进退皆是一死,你却忽然承诺今夜会有食物,其中利害,傻子也应当能够分得清楚。”
    “可如今距离日落已不足一个时辰,明日我若拿不出食物,对面那些兵仍执意要走,又该当如何?”
    郁礼不禁摇起了头来。可身边的姑娘却是卖了个关子:“此事,你不用担心。若是明日没有新的食物做补给,恐怕连我们身后这八百名‘孤儿军’们,也很快会将你我二人给生吞活剥了。”
    年轻的将军没有再多问,只是看着远处的澎国军阵里,引发了一阵激烈的争论。
    半个时辰过后,那传话的军士重又回到了年轻将军的面前,却是一改此前心事惴惴的模样,反倒满面堆笑,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一般唯唯诺诺地道:
    “将军,旅帅大人同我等商议过后,决定继续追随将军。希望将军能够不计前嫌,带领兄弟们活着走出去!”
    郁礼不置可否地重重哼了一声,挥手示意对方退下,而后背过身去,冲着紫鸢咧嘴笑了起来。谁知面前的姑娘却是凝神蹙眉,示意他不要高兴得太早。而后她上前半步,用一双盈盈玉手搂住了对方的后颈,贴在年轻将军的耳边小声道:
    “今晚,还需借你,同你麾下那百八‘孤儿军’一用,为明天的干粮做准备……”
    很快,天色便黑了下来。原本皎洁的月色,在透过数层玄冰之后变得黯淡无光。昏暗之中,仅能隐约看见于冰下河道中蜷缩着睡去的一具具人形,却依然很容易便可区分究竟哪里是澎国残军,何处是郁礼同其麾下的八百“孤儿军”。
    搂着自己那柄宽背马刀昏沉入睡的郁礼,被拍在脸上的一只轻盈的手叫醒了。
    “子夜已过,快些叫上甄选出来的那几个孩子。该去澎国军阵里走一遭了!”
    紫鸢说话时,气息喷在年轻将军的脸上,当即令他心神荡漾,睡意全无。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一行人蹑手蹑脚地摸进了澎国军休息的那段狭窄的河道,凭借着身上衣甲的差别,寻到了白日里煽动兵变的旅帅,及支替其传话的那几名中级军官。
    白日里,在平息了未遂的兵变之后,郁礼便同紫鸢开始自八百余名孩子中,仔细甄选出身强力壮,手脚轻巧的十数人。眼下这些孩子们口中皆含了一柄手掌长短,却锋利无比的匕首。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除掉澎国军中那些敢于带头挑事的军官。
    随着郁礼高举着的手自半空中挥下,彼此间相距数十乃至百步的“孤儿军”们,几乎同时将口中含着的利刃,准确而无情地刺入了脚边沉睡着的澎国旅帅,以及都、校尉的侧颈之中。
    剧痛之下,被刺之人当即惊醒,死命地挣扎了起来。然而,他们却是被“孤儿军”们缠在掌心的厚布条死死堵住了口鼻,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而其颈上被刀子割断的血脉中,开始有血汩汩流出,很快便于地上汇聚起来,浸湿了衣甲。
    寒冷中,冒着热气的鲜血迅速凝固、冻结成冰,伤者的气息也迅速衰弱下去。
    见顺利得手,郁礼当即又将手一挥,“孤儿军”们两人一组,抬起尸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澎国军阵。
    翌日,天刚蒙蒙亮,郁礼便立刻又遣了数人去往澎国军中,随身带去的还有十余斤细细切削成条,剥皮去骨的上等精肉。
    据送肉的“孤儿军”口中称,这些肉乃是来自昨日白天发现的一头迷途的硕角鹿。也不知其究竟是如何在这片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生存下来的,但最终成为了众人用来果腹充饥的食粮,也算死有所值了。
    但令郁礼没有料到的是,两千余名澎国甲士之中,竟无一人开口对如此不可信的解释,发出哪怕半点质疑。仿佛在吃下那些肉之后,他们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舌头,卡住了喉咙。
    很快,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再次开拔,继续于地下河道中颇为整齐地列队前行起来。即便队伍之中有昨夜偷懒的守夜人,曾于瞌睡时朦胧察觉到了身旁的一丝异样;更不要说有人于失踪者所躺之处,看到了清晰可辨的鲜红色的血迹;甚至在大军开拔后,于郁礼同“孤儿军”们昨夜就寝入眠的那段河道中,还能看见数根依然带着血迹,未能削尽皮肉的人骨。
    然而一众澎国军士,皆对同袍失踪一事无动于衷,似乎他们此前囫囵吞下腹中的,当真是主将口中所称的那头不明来历的硕角鹿。
    紫鸢的寻路方法很快便被证明颇具成效。这片冰下迷宫虽看似复杂,然而在岔口留下了记号之后,大军很快便寻到了绕过障碍的路线。过不多时,前方河道中的空气逐渐变得温润起来,而隆隆的水声,更是令所有人都群情振奋。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众人也终于寻到了地下温泉的所在,逆着泉水继续朝上游进发。已经挨饿受冻多日的军士们欢呼着,雀跃着,伸手自泉水中掬起一捧捧温热的水,润湿着自己被如刀的北风吹裂的面庞同嘴唇。更有人尽数除去了衣衫纵身入水,似乎许久都没能这般惬意放松了。
    紫鸢也独自一人在泉边一处僻静的角落蹲下,悄无声息地看着水中自己那朦胧的倒影。面庞上精致的五官尽数藏入了阴影中,却又难以抑止地向外散发着冷酷无情的杀意。
    “这次,还得多谢你。”
    郁礼缓步行至姑娘身后,却是将陷入沉思的对方惊得浑身一抖。她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匆忙在有些不知所措的脸上堆起了甜美的微笑:
    “谢我什么,还不是全凭将军有胆有识。”
    说话间,姑娘竟是忽然将身体背过,抬手解开了胸前的束带,再将前襟敞开,任由衣衫从自己的双肩滑落,露出圆润的香肩与白皙的脊背,娇羞道:
    “一连许多日未得梳洗了,身上着实有些不舒服。将军可否替小女撩些水上来,擦试一下后背同脖颈?”
    紫鸢说着,又向身后丢出了一块带着体香的小帕。即便背对着对方,她也能够想象得出,郁礼此时面上的表情,同那些自己曾在莳华馆中服侍过的好色之徒毫无二致。而那副模样即便只是想起,都会令她觉得无比的恶心与憎恨。
    可即便如此,逢场作戏对常年游走于男人间的她来说,便如呼吸一般稀松平常,更加不会被身后那个五大三粗的将军轻易看穿。
    郁礼压根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兴奋之余又有些羞怯,竟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小帕不敢向前。泉边的姑娘见状,回过头来掩嘴而笑:
    “人家此前不是已经答应,回去便同你成亲的么?都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有何好害羞的?”
    郁礼点了点头,终于上前沾了清水,替姑娘细细擦拭起后背来,眼神却仍不敢乱瞟。
    年轻的将军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踌躇间,忽然于鼻间闻到了一股香味。一回头,方见是几名澎国军在远处的泉边升起了篝火,竟是将此前分发下去的肉片放于火上炙烤了起来,就着泉水吃得无比香甜。
    他急于找话同面前之人继续攀谈,想也没想便道:
    “紫鸢姑娘,你这些天除了喝些开水,颗粒未进,等会儿要不要也吃些肉?”
    “我又不是畜生,不吃人肉。”
    话音未落,紫鸢便已皱起了眉头,起身将衣服重新披回了肩上。
    气氛陡然尴尬到了极点。郁礼自知失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化解,只是将打湿的小帕在掌中揉捏着。
    正当此时,泉边炙烤着人肉,大快朵颐的那几名澎国军士却纷纷抬头起身,指着上游一片光亮处窃窃私语起来。
    郁礼同紫鸢也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再顾不上安慰彼此,当即顺着甲士们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头顶的冰面上,一大群黑影正鱼贯前行,正是他们苦寻的祁子隐一行!直到此时他们方才发现,就在面方朦胧的雾气之中,竟立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巍峨城市!
    “都起来,快起来!前面就是先民遗城了,决不能让那个晔国的小鬼捷足先登!”
    郁礼大声喝道,随后同身旁的姑娘对视一眼,决绝地拾起脚边的宽背马刀,紧跟着头顶玄冰上人影的脚步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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