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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幕 ? 赤甲燎原 ?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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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以为,自己便能这样一走了之了?”
    昆颉身着一袭深紫色鮹衣,面庞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消瘦。他死死堵住了风未殊与甯月的去路,如刀子般的锐利目光上下打量着二人:
    “果然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人,即便不是生身父亲,如今你却依然选择站在他那边!”
    听对方如是说,甯月却使劲摇起了头,目光坚定:
    “你错了!我选择助他,并非因为十余年的养育之恩,而是因为你错了!如今我已知晓,若是让你成功寻得圣城,究竟会给这世间带来何等的苦难。而我眼下同他抱着一样的目标,便是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你!”
    “用尽一切办法?那倒不如在今日今时今地,让本座看看你们究竟能使出何种手段!”
    少女此言,激得昆颉当场呵斥起来,“你以为,自己被高蠡秘密囚禁在那思年殿中的事情,我会不知道?打从锁阳关的守将朱荏将你押入煜京的第一天起,本座便一直在暗中观察,掌握着所有的动向。你们二人于这宫中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皆逃不过我的眼睛!”
    “休要吓我!高蠡在永旸宫内布下了强大的结界,若非设法将其破除,任何人皆难以施展咒术的!”
    红头发的姑娘不禁惊诧莫名。
    “旁人不能,并不代表本座不能。你二人同那高蠡一样,皆以为结界足可令本座无法掌握宫内的动向,但你们却不知,其实早在送风未殊入宫的那天,本座便已将高蠡布下的阵法悉数破除,随后又将其换作了自己的结界!”
    昆颉却忽然抬起手来,以指尖隔空点着风未殊的脸,“大司铎不是一直都不肯松口告诉本座,圣城入口究竟位于何处的么?莫非你当真以为,沧流城既毁,除了由你口中问出这个绝世秘密外,本座便再无别的方法了?”
    “此事绝不可能!关于圣城的方位,除了法堂中的那些藏书记载,便只有历代大司铎有资格知晓!你又如何——”
    “你与睢牙在澶瀛海底待了太久,根本不知这世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巨变!你们也压根不知,于陆上人建立起这个延续千年的王朝前,便已有记载着圣城方位的古图于世间流传!”
    瘦高的男子说着,竟是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古图来。甯月甫一见到,便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这不是小结巴的那张图么,怎会落在你手上?!”
    昆颉嘿嘿一笑,面上的表情似是在嘲讽,又似在炫耀:
    “为何便不能落在本座手上了?你以为,当年叶扶风究竟是自何人口中,得知了这张图在永旸宫内的准确藏处,并派人将其盗出的?你又以为,那晔国的祁和胤为何轻易便信了他向百里区区一个参将的话,二十余年间耗费无数人力财力,誓要寻得此图?还有他祁守愚,为何绞尽脑汁地篡位夺权,又为何会在立足未稳之际,便遭成国举国进犯?”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甯月终于恍然大悟过来,原来祁守愚的那张图,竟是早已被对方调了包。她留存心中多年的万千疑问也终于在这一刻豁然雾解,然而背后的真相却是令她愈发愤怒了,“死了那么多人,全都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得获此图?!”
    “莫非你因此而恨我么?若是当初你的外祖父睢牙最终选我去做了大司铎,亦或你身边的这位大司铎没有将我列作叛党,极尽所能地设计诛杀,本座今时今日或许早已寻获了圣城所在,又如何会生出这样许多事来?”
    昆颉却是振振有词,仿佛自己才是这世间最最委屈,最最无辜的那一个,“自我离开沧流城亡命陆上之后,便一直于暗中谋划,为的正是有朝一日不再受制于任何人。若要追究,当算是风未殊同睢牙害死了那些人,你要恨的话,当去恨他们!”
    听着对方仿佛义正辞严的狡辩,甯月却是重重地一哼:“杀人便是杀人,无论你说什么,都去不掉手上与身上沾着的血腥气!”
    昆颉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姑娘,就像是在看一个异类。片刻之后,他又忽然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滑稽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莫非,至今你都认为那些人不该死么?在这世间,没有一人能逃得过名、利、权、势四字。本座只消告诉他们有这样一张图存在,而跟随着图上的线索,便能获得足以号令天下的力量,便会有无数有野心的人如过江之鲫般,想也不想便一头钻进我设下的局中,再也无法抽身!”
    “你以为旁人皆如自己一样,眼中只能看见世间的万般丑恶,却看不到有更多的善良与美好吗?殊不知,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同你不一样!即便如今你所有的阴谋皆已得逞,即便你的确能够寻到圣城,但世间自有公允正义!也总有人会挺身而出,阻止你的恶行!”
    甯月说得义愤填膺,一双青蓝色的眸子里,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然而同样抬高了嗓门的昆颉,却是忽然间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面前的二人:
    “即便你说的没错,那又如何?阻我之人皆不得活!眼下,便拿你这个小妮子来,做我动身去往圣城的第一个祭品!”
    瘦高的男人说罢,竟是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随着咒术的施展,红发少女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紧紧绑缚了起来,身体也在一股力量的拉扯之下,缓缓升入了半空。
    “莫要动我女儿,有什么都冲我来!”
    始终未曾开口的风未殊突然爆喝一声,当即屏息凝神,施法破除。然而他被囚于地牢之中太久,身体早已极度疲弱,即便如今已经打破了宫中设下的结界,却仍无力与其一战。
    瘦高的男子只是微微抬起了手腕,隔空朝其胸前一推,曾经被族中万人景仰,奉为法堂首座的大司铎,便被当场击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一旁倾覆的马车上。
    被撞破的马车四散飞溅,扬起满目尘埃。半空之中的甯月也登时尖叫起来,一时间却是再难寻见自己的父亲。
    磐龙原上重又回荡起昆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然而伴随着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啸叫,笑声竟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则是自天空中同时落下的数道亮紫色的霹雳!
    闪电就劈在方才甯月与风未殊立身的青砖地之上。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威力强大的霹雳尽数吸了个干净。巨响过后,却见一团洁白如雪的东西,于一片炫目的金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了起来,恍若自地面上生出的一团云。
    紧接着,那团云忽然动了一下,竟是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昆颉身上径直咬了过去!这一口实在太过突然,似乎连老谋深算的男子也未能料到,惊惶之下却是来不及施法自救,只得闪身仓皇避开。
    只听“嗤啦”一声,其身上的鮹衣当即便被撕成了两片。被以咒术困于半空之中的甯月,也觉得禁锢住自己身体的那股力量陡然消失,旋即重重地跌落回地面。
    “你方才不是说,凡阻你之人皆不得活么?如今,本姑娘却偏要阻阻看了!雪灵,给我咬!”
    少女满头的红发,再次如腾起的火焰一般竖立在头上,四散开来,随风飞舞着。而她身旁曾经仅巴掌大小的白色灵狐,如今竟壮硕得犹如一头猛狮,“赫赫”低吼着立于主人身前,展开爪牙再次朝昆颉扑将过去!
    正当城内雷光阵阵,巨响连连,欢庆的禅位大典逐渐演变成炼狱般的屠杀时,赤乌、白寅一南一西两座城门外,卫梁大军也已列阵完毕,准备发起最后的进攻。
    清晨时分远远看去,自城头上伸出女墙的一支支火栓铳,以及五步一隔,用来点火的那些火盆,便好似在向阵前的闾丘博容挑衅——煜京城防坚固,女国主先前更于锁阳关领教了火栓铳的巨大威力。可即便如此,她同苻载尹还是连夜想出了应对之策。
    眼下,二人早已下令武卒将手中巨盾每五只为一组,以藤条麻绳捆扎在一起,增加厚度。又将巨盾成排成列地缚于攻城所用冲车、井阑与飞桥之上。如此一来,却月阵中军士便再也无惧城头射来的飞石铁弹,只消步步为营,稳步推进便可。
    加之城中生乱,实乃上天给了闾丘博容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大典开始之后,城内更是异像频生,谣言四起。攻城战刚刚开始一个时辰,原本还奋力一战的守军之中,转眼间便有近半失去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勇气。
    战鼓雷动,喊杀震天。仍于煜京城头咬牙戍守的武卫万般招数用尽,却只能稍稍拖延卫梁军攻城的速度,于短时间内却再也无法杀伤藏身于巨盾之下的武卒。
    虽然固守的军士们已用火油将攻城器械烧毁近半,但城头储备的油料总有耗尽的一天。、而那些被烧毁后仍竦峙于城墙下的高大器械,却又为蜂拥而至的卫梁大军提供了更多的掩护。
    “报!阵前捷报,白寅门已被攻破!”
    一名传令的铺兵飞奔入帐中,却是难掩脸上的兴奋与喜悦,跪倒在闾丘博容身前禀奏道。
    然而还未等女国主开口细问,便又见一名铺兵飞奔而来,竟是赤乌门下也传来了捷报:
    “报!赤乌门豁然洞开,城内百姓蜂拥而出,其中不乏有弃战投械的武卫守备,怕是被此前的惊雷异像吓到了,拦都拦不住!”
    “如今城内仍据守的兵力数量几何?”
    “不足三万!”
    “好!即刻再调拨余下兵力支援,命西、南两路军中主将全力进攻。今日日落之前,寡人要亲自登上永旸宫,入主万年殿!”
    闾丘博容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因为她深知,只消攻破了第一道城墙,后面数道只会越来越容易。闾丘家数代国主所向往的入主煜京这一目标,眨眼间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了。
    然而好景不长,命令尚未传出帐去,便听第三名铺兵也高呼着冲将进来,带来的却是阵后遇敌的噩耗。
    “来人是哪路诸侯?此番我军急行出征,消息传得再快,又有何人能如此迅速便赶来驰援?普天之下,又还剩下哪国的国君有如此胆量?!”女国主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重又紧皱在了一起。
    “不,不清楚。敌军阵中似零星有些晔国的玄甲兵,更多地却是身着赤甲,骑着朔北骏马的重甲骑兵!”
    “对方所举乃何人旗号?”闾丘博容紧接着又问。
    “也不清楚。敌军阵中只有一面戎旃,上面并未书任何文字,却是画了一团赤色火焰……”铺兵支支吾吾地应道,难掩满面的惊惶。
    “敌军有多少人?”
    “约,约有万余。”
    “才万余人,怎地便让你怕成这般模样?”女国主脸上的表情重又放松了下来,转而下令道,“命余下军士不再增援城门,先调转锋芒铲除后患——”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一旁的苻载尹却走上前来,凑在其耳边小声道:
    “国主,眼下我们该做的,怕不该是铲除后患,反倒应当下令撤军才是。”
    “撤军?为何!”闾丘博容有些不明白,转头怒视着对方叱问起来。
    蓄着短髯的将军却行至帐前,伸手撩开了帘幕一角:
    “如今对方虽仅有万人,却不知是否会有援军赶来。加之煜京城内的数万守备尚能一战,若是内外夹击,将我军补给尽数切断,我军将必败无疑!”
    “那便一鼓作气拿下煜京——”
    “即便拿下煜京,而今城门已破,以区区数万兵力根本难以固守。我军先手已失,且尚不知晓留守锁阳关的数千武卒是否也已遇敌。敌人自南方渡口攻来,若是眼下连卫梁境内各处也已遭袭,再战下去,恐怕闾丘一氏将再无重新踏足昶州的那一日了!”
    不等女国主分辨,苻载尹便已直接将其打断。听将军说得颇有几分道理,闾丘博容虽极度不甘,却也有些怕了,只得点头同意后撤回防锁阳关,另图他日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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