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留在黑暗

    一切都已浮出水面。向景戈记得那个人，她们的面容从此重合在了一起。在童话世界中，一切荒诞的事件背后竟都有这条丝线连接，线索被拼凑完毕，他在那一瞬间理解了全部。
    之前在花坛里无意发现的信件，正是那天宋瑶准备递给他的情书。
    【我想了好久好久，到底该不该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你，我知道，我只是生活在这世界阴影中的、最弱小也卑劣的人。我想，如果我擅自将你作为我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嘲笑我。】
    【我习惯这种生活了，但是我唯独不希望你也这样。但我是一个很自私的家伙，所以你也不必听我的这些废话，想笑就笑好了。】
    【我是肮脏的，我生来就是你们的笑话，但是我又真的……很喜欢你。】
    【对不起。】
    最后的三个字笔迹是歪扭的，仿佛写下它们便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那封信仍然被放在被告席的桌子上，在格兰琪不容置疑地说出审判结果后，观众席上骚动了起来。
    可是就算想起来了，我又能做到什么呢？再次看着格兰琪的脸时，他又升起一丝无力感。
    他的确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这些事，又或者那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过去的一切已经在他这里烟消云散，可只有那个拼命试图存活下来的女孩永远留在了黑暗中。
    无法再传达出来的那些被混乱地扭曲在一起，造就了华丽却一触即碎的童话。
    她或许已经不是“宋瑶”了。
    ——但这样便好了吗？
    “她”的挣扎与痛苦，就这样轻飘飘地算了吗？
    “执行……死刑。”
    格兰琪明明还在流着泪，却以颤抖的声线下了这样的决断。
    整个世界在她话音落地的一刻混乱成了一片，耳边又是刺耳的故障一般的滋滋声。观众席上的人们挥舞着武器冲来喊叫着什么，向景戈听不清，只看到眼前的一切不断地扩大，又顷刻间缩小。
    又是那样……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世界或许即将要彻底崩溃。天空也不再是方才的湛蓝，此刻成为了一片空洞，空气中漂浮着一块块数据的碎片和乱码，向景戈冲出门外，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没有了实感，童话中的一切逐渐在消失远去。
    格兰琪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
    向景戈知道，本不应该是这样。被执行死刑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你还有要说的吗？”
    她这样问了。
    有……当然有。
    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甚至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只能沉默，四周已经乱作一团，在童话世界马上要溃散的最后时间，只有他们之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是啊。你本来就不会记得这些。”
    格兰琪的手中凝出利刃，说话间极快地刺向面前人的脖颈处——
    然后突然停下。
    是向景戈徒手握住了刀刃，力气很大，鲜血从手掌处一滴滴冒出。
    “我希望你……不要再惩罚你自己了。”
    他一字一顿，说出的话语是那天他被拉黑后未能发送的一句。这场审判并不针对我，他明白，这是一次她对过去彻底的告别。
    杀死她，就能不再成为她……
    “——你懂什么！”
    随着格兰琪的情绪变化，童话世界的扭曲更加严重。暴雨倾盆而下，远处的景象迅速地裂开，转眼间这里已然被破坏成了悬崖峭壁。
    再往后一步，他就会掉进无边的黑暗中。
    “你的同情就那么轻贱吗！你说的话那么轻松……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你把我的痛苦又当成什么了啊！”
    她大吼着，天空中凭空掉了碎块下来，她却任凭尖锐的棱角划破自己的皮肤。
    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
    你越是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便越是痛苦。
    而在崩塌的世界中，她看到向景戈的表情。是坚定的，就像如果说这里是世界末日，那么他就是载我逃离的方舟——
    她恐惧于自己的发现……她竟依然还在这样想着。
    我原来还没有放下。
    真是可悲啊。
    “就像以前一样！”
    他说话了。在末日一般的景象中，他朝她伸出了手。手掌已经被刀刃刺出一片殷红，而这幅画面让她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一幕。
    “我带你出去吧……”
    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拉起她的手。他们走出了那个黑暗狭小的仓库，而如今，他要带领自己走出那些名为过去的阴云。
    “一起走吧？”
    “宋瑶——！”
    那个名字……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我……”
    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她的世界还是彻彻底底地分割、碎裂、随之尽数消失。陷入妄想的两年终结，她终于再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没有审判庭，没有疯帽子和红心女王，没有兔子洞……它们消失了。
    这里只是一座游乐园的门口。这里只是希陵市——妄想再怎么逼真，也在他唤出那个禁咒一般的姓名时，瞬间在她的脑中崩塌。
    她不再出现幻觉了。
    这里……才是现实吗？
    眼前的一切翻转出来，而她发觉自己已经握住了面前少年的手。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即将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这样就好了吧？你不用再怕了，我……”
    向景戈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他的手中却是出现了一把枪，是她运用了最后的异能幻化而出。
    “诶？你——”
    格兰琪握着他的手臂，把枪口架在了自己的头上。
    谢谢你。
    但我已经……无法再走出来。
    “等一下……不是说好的吗！我们要一起离开那些过去，一起活下去……”
    但格兰琪笑了。
    那是她在仅余下的生命中，也是在她活着的时间中，唯一一次释然而真诚的笑容。
    “为了光明的未来，活下去吧……”
    “但……不要像我一样活着。”
    这句话的话音落地，她扶着向景戈的手，按下了扳机。
    巨大的枪声响起。她的头部被穿透，血花在那一瞬间喷涌出来，身体也摇晃了几下，无力的双手松开后倒在了地上。
    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又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她以为自己在那一天杀死了过去，却未曾想到，自己从未从那深渊的黑暗里离开。
    ——那就让我留在黑暗里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放下这一切，走向更明亮的那条道路。
    ——再见了，我的方舟。
    【系统提示】
    【玩家「宋瑶」 已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