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顽疾

    “我只是，不想从一开始就麻烦你们……。”
    欧吟没敢去看祝嘉的眼睛。在他印象里，这是祝嘉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波动。
    他自知已经活不了多久，接受邀请来参加希陵市游戏也只是为了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看看不一样的光景，每一天都做好了随时会死掉的准备。
    “所以你就一直撑到现在，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希陵市？在现实世界好好养病才是应该做的吧。”祝嘉的语气几乎是质问了，她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感觉。
    既然这样，那干脆全部坦白吧……欧吟想着。但他却把头深深低下去眯起眼睛，才敢犹犹豫豫地说出这个事实。
    “我……治不好的。这是一种医学界也无法定义的疾病……我只能靠一些缓解具体症状的药物维持。”
    “而且，能在生命的最后尝试些不同的经历，其实也不错……是吧？”
    他说到这些时笑了笑，但语气里已经不存在任何一点愉悦感。
    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在欧吟的最后一句话抛出后，他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挽回现在的状况。
    “我、我不想你死……”
    还是周奕打破了寂静。他的眼圈已经开始泛红，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别哭了啊！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很丢脸的！”林诚抬手去捶周奕的脑袋。他知道在现在这个关头再去散播悲伤气氛，只能让欧吟更加难受。
    “但是林诚你昨晚不也——”
    “闭嘴！”
    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周奕的下半句话，他不能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单纯家伙说出自己昨晚蹲在欧吟房间门口守了一夜的事。
    “……好啦，你们都什么表情啊。”
    反而是欧吟开始安慰起他们了。他轻拍了拍胸脯，露出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有些牵强的笑容。
    “我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哦。所有医生都说我活不过成年，但是我都十九岁了还没死掉呢……”
    “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祝嘉又开口。她说完后径直走出了房间，将门关上故意发出沉重的响声。屋里几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想到祝嘉会因为这件事生气。
    “无论怎样，你以后就不要再去做任务了。任务世界里对身体的消耗太大，你就安心在庇护所休息吧。”最后，还是元帆出来调解了这个紧张的氛围。
    “……嗯。”
    欧吟的语气又不可掩饰地低落了些。他掀开被子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到门前，拧开把手。
    “你去哪里？”元帆担心他的状况可能还不能到随意下地走路的地步。
    “我去……找祝嘉。”
    ……
    祝嘉已经离开了庇护所，在不远处的公交站牌旁靠着。她握着已经不再尖锐的铅笔，在纸面上毫无目的地胡乱涂画。这是她发泄情绪最有效也是唯一的办法，再在那个环境待下去，她自己估计着得先崩溃了。
    为什么会这么烦躁呢……
    她不明白。她再次把涂满了黑色的纸撕下，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自己自诩以观察力为傲，但居然过了这么久都没发现欧吟的异常。她不禁想。不仅是其他的同伴没有注意到，就连自己也被他的假象所欺骗。
    但是就在他被迫坦白的时候，她心里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了上来。说是担心或者愤怒都不准确，而这正是令她感到痛苦的理由。
    算了，现在回去说不定更控制不好情绪。先在这里冷静冷静吧……
    她收起已经没剩几页的速写本，把身体整个靠在路牌上。天空上的云越来越少了，夏天也已经开始。
    “祝嘉，你在这里呀。”
    祝嘉的思绪被响起的熟悉声音唤了回来。她回头，是欧吟站在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要你在庇护所休息吗？”
    “我还好啦，以前在现实世界也经常发生这种事，我也习惯了。”他又走近了几步。“反倒是你……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没有及时告诉大家……”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回事。”祝嘉是可以坦诚承认自己没有来由的烦闷的。
    “这样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祝嘉有别的表情……但是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他笑着。
    “……”
    祝嘉盯着欧吟的眼睛看了几秒，随即拉起他的手臂走了起来。
    “祝嘉？你干什么……”
    她没说话。于是欧吟也没反抗，任由她带着自己经过庇护所旁边，踩着越来越窄的路面几次转弯，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里。
    巷子里没有灯，空间又小又暗。
    “你……”
    欧吟刚想说话，但祝嘉把手指抵在他的唇边制止了他。
    “我平时感觉自己情绪不对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她说。
    “这条小巷好像与整个城市隔开了。从来没有除我之外的人注意到，也不会刷新任何npc和怪物。待在这里，我会感觉越来越平静，直到足以面对你们的时候。”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原来祝嘉你是用这种方法排解情绪的……”
    欧吟对自己曾以为她刀枪不入的刻板印象感到了一丝愧疚。她从来都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自己一直都在掩盖着这件事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刚才就来这里呢……”
    祝嘉叹了口气，看来欧吟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意识到。
    “因为我要带你来。”
    “……啊？”他没反应过来。
    “这里不会有人来，只有我们两个。所以……你也不用再说谎了。”
    “……！”
    祝嘉看着他的脸。能透进这条小巷里的光线非常有限，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欧吟，你对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静止了，祝嘉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对面这个人需要一些时间来挣扎。欧吟也没说话，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我……”
    欧吟缓慢地抬起手臂，但又在半空中僵住。他的手已经明显地开始颤抖起来。
    就像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他走近一步，随后紧紧抱住了祝嘉。
    “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是没关系。”祝嘉道。
    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传到手掌处的是发丝柔软的触感。
    这个举动却让欧吟抖得更厉害了，他自己的双臂也更加用力地环住了她的身体。祝嘉也没有推开，又拍了拍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他才带着明显的哭腔低声嗫嚅出一句。
    “祝嘉……”
    “我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