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怼

    周武卫设在东城，所在地名也颇不凡，名为天渠坡。据说当年朝歌城未建，此处有一断峰，时天降大雨，这雨水连绵数载不停，淹平了周围的高原，最后只剩下这断峰尤自兀立，但也只剩个凹口，看上去便如同一巨大的沟渠一般，故命名为天渠坡。
    天渠坡下便是周武卫驻军，军营有统领，左将，右将，分二十四部，全军一共三万六千余人，其中天师上千位，又设二十四苑。
    诸多周武卫军官降领，住宅府邸便在这二十四苑中，办公拘押，也都在二十四苑中。林佑进过圣卫司，整体仿佛一个监狱配套了个检察院，不过走的流程不一样。正儿八经的刑事处理程序应该是先检察院立案，侦察，再由刑部审判定罪，最后进大牢。可圣卫…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抓进大牢中过一遍，严刑拷问一番，所以林佑进了圣卫司虽然干净，却觉得阴森。
    周武卫却不同。
    林佑先命柳如眉回府，自身则赶来周武卫中，走在二十四苑内，虽是深夜，却见营盘间灯火浮动，巡逻军士个个神色肃然，身上带一股肃杀之气，林佑心中凛然，大王子麾下的亲卫虽然已经算是不凡，但武卫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圣卫虽然皆是天师组成，可到底不是正牌军卫，这股军人该有的铁血之气便不是圣卫能有的。
    “都统，这边。”
    任将军带着林佑走进武卫大牢。这大牢可就脏乱差的很了，林佑一进去便感觉一股重重的湿气和霉味，他眉头微皱，但也觉得这才是一个常年不进活人的牢狱该有的样子。
    “你们周武卫反了天了，敢抓我，我是熊氏子弟！”一矮胖青年趴在脑袋粗的栏杆上怒号。
    “放我出去！我是武广侯家的少侯爷！”
    “狗东西，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
    一片喧嚣。还有诸多妖怪模样，天师打扮的随从，护卫，他们倒是安静的很，从社会底层爬起来的他们很明白什么时候该张扬，什么时候该低调。
    林佑目光一扫，旁边的任将军已经适时递上一张名单。
    “都统，名册上的犯人今夜全部抓捕到位，无一漏网，这些随从护卫中，有的是城中的一些下九流，有的是成立帮派厮混的天师，一共三百七十二人，请都统查验。”任将军说道，不知为何，他的眼睛里散发着奇特的光芒，那光芒虽然被他竭力压抑，可还是止不住的散发出来。
    林佑也看到了，顿了一下。
    那是亢奋的光芒。他曾经在祝千月的身上见过这种光芒，不过祝千月更近乎病态，任将军则要理智的多。
    这难道是每个执法人员都有的通病吗？
    任将军察觉到林佑的目光，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道：“大人，卑职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什么。”林佑回头，看了一眼这名册，又看了看牢狱中的一道道身影，满意的点头。
    “不必查了，没有漏网之鱼就好，如何处置，还得圣上裁定。”
    “都统，听说都统刚刚在西城和一百年大妖斗法，追至城边将其擒拿，比起都统来，我们这只是小打小闹而已。”任将军佩服得望着林佑，说道。
    林佑没想到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这任将军都知道了？可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如今周武卫干的就是监察朝歌的事，这么大的事，周武卫自然第一时间知晓了。
    想要谦虚一句，突然又看到周围的几位武卫军士目光都是神采奕奕的看着他，即便是魁梧如熊，矫健如豹的军士，也都露出仰慕眼神。
    林佑谦虚的话又咽了回去。对，这里是武卫，是军人的地方，军人信奉的就是实力，你文化程度高？你留影出彩？在他们看来都是虚的。花里胡哨没啥卵用，可你能斩妖除魔，拥有强大实力，这就不同了。
    “你们也辛苦了。”林佑说了句。
    那众多军士没有说话，可身体却站的更加笔直了。
    任将军笑的开怀，看了一眼林佑手中的名册，今夜的抓捕行动，让他感觉无比畅快，他现在是死心塌地要傍上林佑这棵大树了，于是崇敬的看向林佑，道：“都统，这牢房潮的很，咱们出去吧，卑职在府上备了些酒菜，还请都统共饮。”
    林佑一听笑道：“是庆功宴？有些早了，今日我们可得罪了不少人。而且都是不好惹的人。”
    任将军则搓了搓手掌道：“都统不用唬咱们兄弟，这抓人的是咱们，可得的是圣令。再说，卑职相信都统早就想好如何应付那些麻烦了，就算是应付不了，这也是咱们周武卫监察朝歌的第一战，气势得要打出来啊。”
    他没别的想法，既然要做，就要往大了做，林佑微微点头，看着面前的任将军，终于明白后者能够从一个南蛮不毛之地一路升至武卫统领，自有敢打敢拼的本领。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这个道理，要做，第一战就要打的响亮，打的他们怕。拖拖拉拉，反而坏了一锅好汤。”林佑一笑。
    任将军眼前一亮，：“大人果然有见地，卑职佩服。”
    林佑愕然，见地？他只是拽了句古文而已就有见地了，转而想起这时候可没有《左转》，摇头一笑，忙道：
    “庆功宴我便不去了，你们去喝吧，我还要进宫面圣，将今日收获呈于圣上。”
    “是，卑职送都统。”任将军恭敬举着火把头前带路。
    当夜，林佑进宫面圣，深夜而回。
    腊月十八，朝阳初升。诸多天师，官员匆匆离家，奔于皇宫之中，这一日，朝会刚开，众官员便口诛笔伐，异口同声诛讨周武卫统领，国士院院士林佑滥用职权，胡乱抓人，目无法度。
    鸿道院院士萧阳生怒指林佑挟私报复，践踏天师脸面，目无圣上。圣上大怒，一拍金案，宣林十四郎觐见。
    林佑一手跨着腰带，头戴三翎银冠，带着国士院的天师姬逍遥，伯通云端着两叠一尺后的卷宗，施施然进了殿内。
    “国士院院士确实是闲职，这还是我第二次进殿呢。”
    林佑正想着，他刚踏进来，已经听到一声大喝从前方传来：“林佑，你这贼子！”
    林佑吓了一跳，这是哪位仁兄这么大胆子，敢咆哮金殿，眼里还有没有圣上了？他抬头看去，只见殿内诸多官员，天师都对他怒目相视，一对对眼珠子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一般，就连三公都有些脸色难看，可还算克制，此刻大声呵斥的，正是锦袍玉带，满面通红，眼里都快烧起火苗的萧阳生萧院士。
    萧阳生仗着自身修为和妹妹萧皇后是圣上宠妻的庇荫霸道惯了，殿上官员谁敢不给他几分颜面，此时听他一喝，只感觉气势如虹，都想趁势声讨林佑几句。
    可林佑平时在这等场合寡言少语，那是实在不想参合朝政，但今日却是来“战斗”的，岂能任他们胡咧咧？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气势岂能弱了，当即不等他们开口，便仿佛前世看到的影视中的铁骨忠臣附体般，反怼过去道：“大胆萧阳生，此乃金殿，圣上为尊，圣上召我进殿尚未垂询你便先声夺人，这是目无圣上，当今皇后乃是你至亲，圣上爱屋及乌敬你几分，你却仗着这情义耀武扬威，公然逾礼，这是恬不知耻，朝堂之上，空口白牙辱骂国士，我可是圣上钦封的国士院院士，你我同阶却口出污秽，这是天师礼仪扫地，你这等目无圣上，恬不知耻，礼仪扫地，道貌岸然的天师，也配站在这里说我是贼子？真是荒天下之大缪。”
    林佑一口气骂完，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竟是震的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这些早就习惯了玩文字游戏的官员们还没反应过来，萧阳生火气旺盛，却实在不擅长骂人，正憋的满脸通红，却见林佑当即上前一步，带着身后两个天师朝着圣上跪倒在地，继续说道：“启禀圣上，臣监察朝歌，已有所获，从腊月十三至今日，城内不法之事共查四百一十三起，抓三百七十二人，一位白骨魔尊化身白夫人藏身百花楼，也被臣与武广侯，配合大王子甩亲卫于昨夜擒拿，请圣上御审。”
    圣上一听皱眉道：“爱卿起来说话，朝歌乃朕之脚下，社稷之脉，短短数日，有如此多不法之事？”
    林佑起身道：“臣之所查，只少不多。卷宗留影在此，请圣上过目。”
    “哦？那就一起看看吧。”圣上脸色平静，施施然道。
    下方的百官早已悚然变色，这林十四郎不是忙着留影楼的事吗，什么时候监察朝歌了。萧阳生也身子一震，脸色不由白了几分。
    林佑则已经伸手，从一旁姬逍遥的手里拿过了最上面的卷宗，打开，抽出一张留影符来：“查，萧阳生长子萧明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奸淫不法之事一十六件。”
    哗。
    留影符催动，光影流转。
    一幕幕呈现在金殿之上…
    那一幕幕也刺激着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官员们，那些权贵子弟对生命之漠视，对弱小之欺凌，对王法之践踏，触目而惊心。
    “完了。”萧阳生看着面前的留影，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他知道他今天已经败了，败的一塌涂地。
    腊月十八日下午，记…
    国士院院士林佑监察朝歌共查，捕案犯三百余人，其中涉及天师家族，侯府，皇亲国戚，圣上大怒。
    百官鸦雀无声，退朝之后久久不散，也是一代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