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十四郎

    正值秋凉，夕阳的余晖倾洒在大商西洲的西伯湖上，船只往来如梭，先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湖水中的鱼儿都荡漾在湖面上，光着膀子的渔夫使劲的将手中的渔网抛到水中，恨不得将那些肉大肚白的鱼儿一网打尽。
    这样的年景可不常有，两岸边光着腚的孩子挥舞着手中的柳条，叫嚷着要去县城中看林家十四郎的“留影”。旁边的妇人们则拍着孩子们的头，说林家十四郎的留影岂是他们可以看的，那些地方，孩子不要进，大人们能进的起的都没几个。
    突然，他们的目光看向湖中。
    “是十四郎的船。”
    “是选龙妃的船。”
    夕阳下，化成琥珀色的西伯湖上荡漾着波澜，波澜内缓缓驶来一条大船，那条大船朱木红漆，张灯结彩，高约八丈，吃水颇深，其上亭台楼阁皆布满红色绸缎，而船下的舱室中，正有一个个年轻的汉子卖力的划动着船桨。
    这么大的船，在整个西伯湖境内都只此一艘，普通人，就是西洲小国的国主都不敢在这片湖水中行驶这么大的船，因为连村子里的孩子都知道，西伯湖，是西伯龙王的天下。
    西伯龙王说涨潮，八百里西伯湖就涨潮三月，湖水可漫过周遭村庄数百亩，良田无收，生灵涂炭，西伯龙王说禁渔，则西伯湖水中漩涡处处，惊涛骇浪，没有一艘船能安然无恙。这数年来，皆是如此，天庭天庭不管，人间人间无奈。
    但有一人可解决，那便是专为龙王选妃的林家十四郎！林家十四郎就是龙王在人间选中的神官。
    大船缓缓从湖面驶过，湖面上的渔船纷纷退避，两岸的孩子，妇人无不翘首相望，那大红的“选妃船”行驶过嫣红的西伯湖上，场景美如画。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女娃被选中成龙妃了。”
    “成了龙妃，与龙王三拜九叩，结成夫妻，从此长居龙宫，过得是何等日子。”
    “凡人进了水中还能活？”有不懂事的孩子发问。
    “龙王自然有法子，十四郎记龙王娶亲的留影上可是清清楚楚，每一次龙妃进宫，龙王都会将自己的一片鳞片送给龙妃，龙妃佩戴在身上，便可以进水中生活了。”
    “真的？姑姑，我也想成龙妃。”
    “那你就长漂亮点，漂亮了自然会被选上，龙王可是一月选一次龙妃。”
    这时吹奏唢呐，锣鼓齐鸣的声音响起，远远的有一艘通体金黄的大船行驶而来，那大船仿佛比“龙妃船”更大一筹，通体镶金，且是在湖水中浮现，金黄的大船上站着魁梧的虾兵蟹将，个个脑袋是虾蟹，凶神恶煞，穿着程亮的甲衣，让人望而生畏，中央则有一个个鱼人敲打吹响，好不热闹。
    “龙王迎亲来了。”
    “这就是龙王的船。”
    周围的人们有的跪下祈祷，有的手舞足蹈，希望能够见到龙王一面。
    龙王没有出来，龙妃船上却是隐约可见一道身穿淡青锦衣，头戴束发金冠的年轻公子，牵着一位大红衣裳，头戴红盖头，轻腰曼妙的女子，只可惜她戴着那红盖头，却是看不到盖头下的美人是何等模样，但是只是见到那垂至腰边的青丝，曼妙的身段，已经是让人忍不住的流连。
    林十四郎选中的龙妃，就没有错过。
    “那穿青衣的，便是十四郎。”
    “林家十四郎，多么俊俏，在这西伯湖，宁可得罪土地爷，父母官，不可得罪十四郎。”
    两岸的少女们纷纷仰望，有的整理额边乱发，似乎生怕十四郎不经意的一个回头，看到的是自己蓬头垢面的一面。
    若是能给十四郎留个好印象，那也是称心如意，说不准就上了十四郎的“留影”，成了这大街小巷上口口相传的红人了。
    林家十四郎，本名林佑，乃是进士林金后人，林金年轻时找算命的算过。自己有荣华富贵之名，却无香火继承，本来还不信，哪想一口气生了十三个闺女，这才着急起来，连忙遍访名医，祈求观音，或是心诚则灵，真让他在晚年得了个儿子，因感念上天庇佑，故取名林佑，林佑上有十三个姐姐，又是家中独子，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万般宠溺下，却养成了林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子，功名无望，经商无脑。
    林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怕儿子将来一事无成，耽误了家业，岂知这时恰巧又碰上了那个给自己算命没有子嗣的道士，一番指点，说是林佑与道家有缘，与他学些茅山道术倒也不错，林老爷虽万般不舍，可也答应了这道士所言，还送上重资，那时林佑十二岁。
    一晃六年之后。
    西伯湖里突然来了一位龙王…这位龙王兴风作浪，搅得周围百姓民不聊生，更是时常化身作恶，上岸肆虐。林家家业也在此时破败，林老爷夫妇相继去世，眼看十三个姐姐都飘零无依，谁知十四郎学成法术归来。不仅将林家经营的有声有色，更力挽狂澜，安抚西伯龙王，每月送上龙妃慰藉，留影传颂，这才让西伯湖风平浪静，且风调雨顺，百姓欢声乐语。
    林家十四郎的美名自然传开了。
    而林佑如今尚未娶妻，或许身边佳人无数，但明媒正娶的终是没有，这也让不少女子怀着心思，自己未尝便不可能是林十四郎的良配。
    龙妃船和金龙船接轨，林佑牵着新娘的玉手踏上鱼妖铺好的船板，双双踏过去，一路走到舱中。
    舱中红烛，金纸，绣床，瓜果点心一应俱全，床上正坐着穿着大红袍，体型壮硕，额边还覆盖着数片墨绿色鳞片的汉子。
    “林兄，有劳了。”汉子笑眯眯起身抱拳。
    “龙王请行大礼吧。”林佑开口，将新娘的玉手递给龙王。
    “好好好，美人，来我这里。”汉子接过这新娘手掌，嘴角仿佛有口水留下。
    接着二人便当着林佑的面，开始三拜九叩，行夫妻之礼。
    礼仪完毕，那壮汉便似乎要迫不及待掀起新娘盖头。
    “龙王，且慢，还有鳞片。”林佑连道。
    “哦哦，美人，有了这鳞片，你便可与我在水下生活了。”龙王笑着随便从自己脖颈后扣出了一片鳞片，交到女子手中。
    “谢夫君。”那女子轻柔一拜。
    “美人不必言谢。”龙王咧嘴大笑。目光却是看向林佑，一对如同琥珀般的眼瞳，似乎带着一丝驱赶之意。
    林佑明白是何意，微微躬身，旋即转身便要离去。
    林佑刚刚转身，自是未曾得见，身后的大汉哪里还有先前的半点模样，只见其嘴巴裂开，舌头分叉，手掌都变作了蹄爪模样！凶厉残忍，仿佛欲要将面前的女子生吞了一般。
    这一切虽看不到，但身后那蓦然升起的煞气却是能感受得到的。
    可恰在此时，嗤啦一声，本是柔弱新娘的女子红盖头布分丝裂，一截闪烁着淡淡寒光的剑刃骤然升起，直刺入已然张开血盆大口的蛇嘴之中。
    噗。
    顿时妖血喷溅，大汉体表的衣物更是完全被撑爆，它的头颅化成了一丑陋无比的蛇头，全身布满墨绿色鳞片，双手双脚化成两对蹄爪，猛的朝着旁边的窗户冲去。
    蓬。
    船舱炸裂。
    妖怪肆虐，大船动荡。可新娘子却是身影飘忽。
    两岸之上惊呼声一片，虾兵蟹将更是挥舞手中兵刃，但都近不了那新娘子身边。
    “你这恶蛟，还想走！”却听娇喝一声，新娘子玉手一扬，一道宛如天边弦月般的法器顿时飞出，唰！
    径直斩过了蛟龙的龙尾，龙尾一断，蛟龙痛苦的落到湖中。
    “明华仙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找我麻烦！”
    “你这等为祸人间的妖物，我辈正道中人，自当斩妖除魔，将你等尽数灭杀，还人间一片光明！”新娘子冷哼道。
    林佑站在一旁，貌似错愕看着这一幕。
    两岸之上无数百姓更是瞠目结舌。
    “仙人除妖？”
    “神仙要杀龙王了。”
    “龙王是这等模样？”
    “那仙子叫明华仙子。”
    ……
    一片哗然。
    “哇呀呀。”却见湖中心断尾蛟龙怒吼着，从嘴里猛的喷吐出了一道道水柱，射向一身红衣的明华仙子。
    那威势让周围的百姓们看的心惊胆战。
    明华仙子却是身在空中，漫步而行，她的身形美轮美奂，水柱时而从她胸前飞过，时而从她腰肢边划过，时而冲破一片大红衣角。
    但就是碰不到明华仙子身子一下。
    明华仙子手中剑刃闪烁着明晃晃的剑光，仿佛真的仙子从九天嫡落般！
    哗——
    剑光斜着划过蛟龙大妖的身体，在剑光划过的刹那，蛟龙大妖顿时鳞片飞射，血肉翻飞。
    “饶命！饶命！”蛟龙大妖惊恐求饶了。
    “求饶？你祸害西伯湖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饶他们一命？”明华仙子冷哼一声，接着挥剑连戳，剑光迷蒙…蛟龙皮开肉绽。
    “啊，明华仙子，你要不是和林十四郎互相勾结，乘我不备，你能杀我？”蛟龙不甘怒吼。
    “哼，十四郎本就是忍辱负重欲要取你性命，今日助本仙子除妖，注定是你的死期到了！”明华仙子冷漠无比，连番剑光下，蛟龙大妖再不甘也只能倒在湖水中，随着湖水冲刷沉没。
    做完这一切，明华仙子收剑而立，仿佛深吸一口气。
    “林十四郎，你除妖有功，上天自有功德赐予。”明华仙子看向船上的林佑道。
    林佑满脸激动，连忙跪在船头，喊道：“多谢仙子为我西伯湖除去大妖，还我西伯湖青天白日！”
    而两岸的百姓们看着这一幕，也同样纷纷下跪，欢呼着。
    “多谢仙子除妖。”
    “十四郎忍辱负重，是我们西伯湖的英雄。”
    “从此没有龙王了。再也不用担心水灾了。”
    ……
    一片欢呼雀跃。
    明华仙子看着这一幕，微微抱拳行礼，便执剑飞向了天边，夕阳下，那身影给人无尽遐想。
    “快去湖心迎接十四郎。”
    “对，快去。”
    几十条小船连忙划过去迎接，今日可是西伯湖境内的大事，连父母官都惊动了，十四郎助明华仙子斩妖除魔，丰功伟绩！
    整县县民鼓舞欢腾。
    ……
    夜晚。
    林家老宅，林佑喝了不少酒，两位美貌佳人陪伴着坐轿而回。
    “十四郎，我们陪你进去吧。”轿中佳人连道。
    “不必。”林佑一口回绝。
    那两位只能叹息，十四郎的确从未带外来女子回到家中过。若是能陪十四郎一夜，不知是多少女儿家梦寐以求之事。
    走进府中，下人们看着自己家的老爷都面露崇敬。老爷可是除妖的大英雄。
    “没我吩咐，不要让人进来。”林十四郎走进后院时，吩咐一声。
    “是，老爷。”下人护卫连道。
    后院内一处隐蔽的房屋里，林佑开门进去，房中早有两位坐在其中。那两位一位身体壮硕如牛，一位美若天仙，气质清冷。
    不是那蛟龙妖怪和明华仙子是谁。
    “师弟。”
    “夫君。”
    看到林十四郎进来，两位同时起身，明华仙子更是殷切走来，搀起了林佑的手掌。
    “呼，师兄演得不错，我会留影传播开，那金山居士知道师兄你已死，也不会惦记那件宝贝了。”林十四郎连忙笑道。
    原来，先前那一幕，不，应该是从龙王为祸，到林佑归家，选龙妃，配合明华仙子斩龙王，都不过是一场大戏而已。
    当然，导演这一切的，就是如今坐在这里的林十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