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去给你的师父们一人上一炷香吧

    夜已深了。
    寒夜之中已没有了夏日的蝉鸣和知了，只有孤高的狼嚎和短暂的寒风声回荡在密林之中。
    瀑布之上站着四个人，看着下方的少年。
    陈放的身上已然亮起了两种颜色，赤色的炁和蓝色的气。
    九娘赞叹道，“这小子……超出了我的预料。”
    极乐仙笑道，“哈哈哈哈，九娘，我若是记得不错，你当初预料的是这小子能活着就不错了。”
    九娘白了他一眼，“你什么也不懂，以他身上的脉象和气息来看，能活着真就是天的恩赐了。”
    瞎子喃喃道，“侍郎大人，听说你把凌霄功传给他了？”
    侍郎大人点头道，“嗯。”
    瞎子道，“你不担心凌霄阁的人出来找事儿？”
    侍郎大人冷冷一笑，“和老子又有什么关系？以后要找他事儿的人，凌霄阁只能算一个。”
    九娘惊道，“你还传他什么了？”
    极乐仙哈哈道，“大杂烩，这天下的武道，能教的都他娘的教了。若是报仇的人都来，这紫云山望云殿前可站不下了。”
    瞎子摇头叹息道，“你这是给他找仇家啊。”
    极乐仙笑道，“谁他娘的在江湖没几个仇家，当年你我还在江湖中时，哪一日不是被几十个仇家追着打？”
    侍郎大人道，“能不能入这江湖还是个问题，紫云山上山之路便是难事，再加上外门弟子至少要三年才能入内门，他拜师之后又是如何，谁又能知道？”
    九娘低下了头，“这小子已经有了武神印，入江湖是必然的，但是……要想成为灵仙……那可是难上加难的了。”
    极乐仙笑道，“灵仙？哈哈哈哈，紫云山那老头子，三十年苦修只为入灵仙，岂能是这小子想达到就能达到的？就连侍郎大人当时也还差半步才能成为灵仙。一步步来吧，老子我这么多年都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这小子八道脉络，等到能和灵仙相提并论时，估计也得几十年后了。”
    侍郎大人看着天，缓缓道，“该来了。”
    四人同时向下看去，陈放的身侧，漆黑的阴影之中，悄然出现了一只猛虎。
    天越来越冷，夜晚也越来越长。
    过了立冬之后，便是霜降。
    霜降那一日，大雪便覆盖了整个隆阳城。
    陈放和江如意仍然只以书信来往，在第一场大雪过后，他收到了江如意托人送来的绒袄和棉絮衣服，做工十分精美，穿上之后气得霜叶三天没和陈放说话，但她却在第四天时拿来了亲手做的棉衣。
    每一天侍郎大人都会带来一个新奇的物种，自从杀老虎的那一天开始，陈放陆续的见到了黑熊、猎豹、鳄鱼、狮子、到后来甚至见到了一些不知名的妖兽。
    陈放受的伤越来越轻，知道的招式也越来越多。
    侍郎大人每天都会给陈放一本没有名称也没有讲解的武道技法，这些招式没有注解，只有功法。
    霜叶和李一二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再也没有问过关于武学的事情。
    九娘和他的关系也愈来愈而亲密了，二人经常互相下毒，又互相解毒。
    陈放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女人，要比霜叶温柔多了，或许也是因为年纪大的原因，不过到现在为止，陈放都没有透过轻纱看清楚她的面容。
    极乐仙依然每次都在笑，从那一天陈放见过苏流年之后，他就绝口不提避水珠的事情了，而是专注于身法的修炼，对陈放也是日渐苛刻。
    后来更是给了陈放一件重达一百二十斤的贴身衣服，并勒令陈放就算是睡觉也不允许脱下来。
    陈放就真没脱下来，起初还十分不便，十几天之后适应了，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直到大寒这一日，瀑布口湖水已经结冰，可是寒冷的瀑布还在乡下流水，似乎在和整个冬天抗衡。
    陈放穿着一身绒衣走上山坡时，借着月光看到了瞎子。
    “瞎子师父！”陈放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此时再见，心中格外开心，他连忙拍腿后悔道，“我……我没给你带酒！”
    瞎子笑道，“臭小子，两个月了还记得我爱喝酒，也不枉我教你一场啊。”
    陈放走上前，笑着道，“瞎子师父，你看看，我现在已然不同往日了。”
    瞎子点点头，“是啊，当初刚来的时候，仙武双修可仙武全是废，现如今仙道即将十品，武道也已快入九境了。”
    陈放挠了挠头，“还不是几位师父教的好，我……我只是学罢了，若是换做其他弟子，有这般好的师父，兴许早就超越我了。”
    瞎子笑道，“今日我来试试你，能否上得了那紫云山！”
    说着，瞎子已开始动手了。
    他的步伐此时奇快无比，陈放当即闪身躲避，身法展开，将将躲开了瞎子一掌，可是下一掌却直接到了面门！
    瞎子的掌并没有打下去，陈放连忙抓准机会，一拳砸向瞎子胸口。
    瞎子轻手一摆，淡然道，“这拳太刚！”
    陈放当即明白了瞎子的意思，下一掌则是利用四两拨千斤之力，直接将瞎子的拳风挡了出去。
    太极！
    轰！
    三丈之外的一颗巨树顷刻断裂。
    瞎子道，“继续！”
    陈放攻势愈演愈烈，瞎子则是回档有序，厉声道，“武道之修，讲究心境，记得我教你的心境，在进攻该如何？”
    陈放三拳挥出，又三拳接上，口中仍然不忘回答，“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瞎子道，“八极加劈挂！”
    陈放立刻回挡八极拳，再上披挂拦截，口中道，“神仙也害怕！”
    瞎子笑道，“好！”
    二人十分默契，在这声好之后，同时收手。
    陈放大喜道，“瞎师父，我这……”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却猛然眉心一皱，抬头向上一看，一股毒雾飘散下来。
    陈放面色微微一变，立刻捂住口鼻道，“九娘师父，这是钩吻、雷公藤，过鸩酒凝结成的毒雾。”
    “臭小子。”九娘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那满身红衣转过来，宛如天仙美眷，轻轻拍了一下陈放的肩膀，“师父教你下毒之理，可是什么？”
    陈放一动不动，话也不说。
    九娘又歪了歪头，“为何不说话呢？”
    陈放仍是一动不动，但是内力已开始催生气息挪动肩头奇穴，左手封住自己肩膀三处穴位，随后从怀中一摸，拿出了一只药丸放到了嘴中，才缓缓出了一口气，“下毒要无孔不入，用毒于无形，不得被任何人发现，且要识毒，知毒，知道毒何时用，用什么才是最好的。”
    九娘道，“那你方才中的是什么毒？”
    陈放道，“九娘师父轻擦我肩头，手指淬了金刚石粉，可让我肩膀半个时辰不得动弹，衣袖上撒了夹竹桃粉，若是吸入，三日之内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最后在我右手手指下了断肠草，若是我方才用右手解毒，便会直接十指入心。”
    九娘仰起头，“不错，所以你吃了白叶丸，可解夹竹桃的剧毒，封住肩头血脉，以防金刚石粉入侵，最后以炁催出右手手指断肠草……不对！你并没有催动……”
    说到这里，九娘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手指，竟已发暗绿！
    陈放笑道，“九娘师父可要快些，否则毒入攻心，弟子也无能为力咯。”
    九娘轻轻一吹，那毒粉便消散了，淡然一笑，“你这臭小子，想毒倒为师，还得有些年头呢。”
    话音刚落，忽的一阵风而来。
    陈放当即略起，闪过三刀。
    三刀的速度奇快，甚至要比当日苏流年的风雷龙卷还要快上数倍。
    陈放轻轻躲开，却已发现脑袋上一只手按在了颅顶。
    极乐仙哈哈大笑，“躲得过我三刀，便可以了！”
    松开手，极乐仙落在地上，陈放也跟着落地，拱手道，“极乐仙师父！”
    极乐仙手里把玩着陈放腰间的玉佩，“啧啧啧，这是什么啊？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陈放笑道，“并非是定情信物，而是师父怀中的东西，喏，还有这些呢。”
    极乐仙一愣，连忙从怀中去拿，发现自己的钱袋竟已不知所踪，抬起头去看，陈放的手里已多了一个紫色的钱袋。
    三人相视大笑。
    陈放将极乐仙的钱袋丢了过去，看向三人背后，拱手道，“侍郎师父。”
    侍郎大人负手走来，淡然地摇了摇头，“这样的程度，就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上那紫云山了？”
    陈放脸上笑容立刻散去，在侍郎师父面前，他甚至连笑都不敢笑。
    侍郎大人的声音依旧很冷，依旧如同鬼魅般道，“陈放！”
    陈放立刻跪下，“师父，弟子在。”
    侍郎大人道，“我且问你，修行如此，传承武道，是为何？”
    陈放低着头，“弟子……弟子不甘成为下等人，仙道之难、武道之难，都难不过人心险恶，难不过世道艰辛，我……想成为强者，想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侍郎大人又道，“为师教导你两个月，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陈放道，“师父请讲，弟子自当遵从。”
    侍郎大人道，“今日之后，你想报仇报仇，想报恩报恩，但是今日之前的恩怨，全部一笔勾销，若是别人找你，你自然可以迎战。但你不许主动去找任何仇敌，能做到么？”
    陈放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道，“弟子知道了。”
    侍郎大人道，“我不是让你知道，我是让你发誓！”
    陈放三指向天，“弟子陈放在此立誓，今日之前种种恩怨，绝不主动报仇，若是仇家上门，才可出手，若是仇家不出手，我自当不出手。”
    侍郎大人松了口气，肩膀缓缓下沉了许多，这才转头看向上方。
    白衣，白袍，白剑。
    无常宛如勾魂鬼使一般站在瀑布口上，嘴角露出了笑容，他缓缓点头，对着陈放说道，“能教你的，已经教给你了，剩下的江湖，便要你自己去摸索了。”
    陈放仰着头，看着无常，“多谢。”
    无常摇了摇头，“一个活人，何必谢死人呢？”
    陈放怔了怔，“死人？”
    无常摆手道，“去给你的师父一人上一炷香吧。”
    陈放猛然转头，方才四位师父站着的地方，却已没有一个人了。
    而无常手指的位置，正是瀑布里面。
    陈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大步穿过瀑布，任由那冰凉的水灌过身体，走入了里面。
    四座坟摆在石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