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此后在日常生活中，为了表现自己这个后妈的体贴善良、不偏不倚，蒋诚臣的继母对蒋诚臣这个继子格外偏爱，不惜打压盘剥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使蒋诚臣对她根本没有好脸色，也不妨碍她慈母笑脸相迎。
    蒋识小时候还对母亲有过期待，但熬了几年总算接受了有后爹就有“后妈”的事实，他有这个亲妈还不如蒋诚臣有这个后妈，于是蒋识也开始叛逆了，不过没人在意。
    蒋父再婚后仍然没改酗酒的恶习，时常通宵喝酒夜不归宿，蒋诚臣的继母、也就是蒋识的亲妈也不敢过问，所以后来蒋父很顺利的、无人问津的醉倒在了冬日深夜街边并因此冻死了。
    蒋父死后，蒋识的亲妈一边觉得天都塌了，一边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地撑起了剩下的烂摊子，继续给蒋家爷爷奶奶养老、照顾蒋诚臣这个继子，甚至因为怕人说闲话，对蒋家人比以前更好了。
    但家里经济来源就那么点，这边多了那边自然得少，于是本来就过得抠手的蒋识他待遇更拮据了，对身边这些“亲人”的怨念也更重了。
    蒋父死的时候，蒋诚臣和蒋识都是初中。这兄弟俩学习上都很叛逆、成绩不好，但中考最后一个月蒋诚臣短暂努力了下，就擦线考上了现在这所市重点高中，蒋识则只考上了另一所平平无奇的高中。
    离开了义务教育阶段，读书也更费钱起来，正好那个暑假蒋家爷爷奶奶都查出得了癌症，也急需钱，身边还离不开人。
    于是，蒋识的亲妈就对他说：“小识，家里现在没钱，实在供不起你们兄弟两个上学了，你哥成绩好，又早早没了爹妈，你做弟弟的就让让他，让哥哥去上学，你在家里陪妈妈好不好？正好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你在家也能给他们倒杯水、照顾照顾，妈妈的压力也没那么重……”
    蒋识简直气炸了，但还是如了他妈的愿。
    倒也不是因为心疼亲妈，就是有一种怄气的作对心理，抱着你迟早会觉得对不起我的自毁心态，以及我比蒋诚臣更成熟、用不着家里给我花钱的较劲心理。
    刚初中毕业的年纪，对学历这东西的认识没那么长远，逞一时之快的方式也愚蠢幼稚。
    如今的蒋识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其实也说不上来后不后悔，但他肯定自己很恨全家人，尤其恨得到了所有好处还一副他最委屈的蒋诚臣——
    在蒋诚臣的心里，他小时候被亲妈抛弃，亲爸很快娶了惺惺作态的后妈，后妈还有个跟他不对付的儿子，亲爸还总向着后妈、说他不识好歹。后来亲爸死了，他无处可去，只能寄人篱下，整天受着没血缘关系的弟弟的白眼。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他脾气会这么差、会排斥学习变成人人害怕的校霸学渣，全都是因为这破家庭！
    蒋识简直想弄死蒋诚臣，但他又勉强剩点理智，不愿意做杀人犯，所以只能咬牙恨着。
    所以，今天早上，洛千涧找上蒋识让他帮个忙时，蒋识马上就答应了。
    尤其是横幅上最后那句，看得蒋识心驰神往——开除！一定要开除！
    洛千涧也欣赏着横幅，看着这横幅被越来越多人看到，然后终于惊动了校方，让人把横幅摘了下来。
    “这谁弄的？！有谁看到了？”
    “没人看到啊，这附近又没个监控……要不，把这两学生叫来问问吧，感觉应该是认识他们的人，我估摸着这凶手和洛随云这个同学还挺熟，看看这横幅的内容，是吧？”
    “凶手？你当杀人呢，还凶手……唉呀，这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出这么个事。”
    蒋识听着校方人士的对话，忍不住看向洛千涧。
    “哎，你真的是蒋诚臣他早恋对象的哥？”蒋识问，“你把事情闹这么大，回家了怎么交代啊？要我说你这个横幅弄得也太明目张胆了，省钱也别这样省嘛，这不是一看就能猜到和你们家里人有关了吗？”
    洛千涧莞尔：“做好事得留名啊，我就怕家里不知道是我做的呢。”
    蒋识感到困惑。
    洛千涧：“你别操心了，待会儿去‘自首’，真不怕？”
    “我怕什么，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他们还能开除我不成？”蒋识嘁了声，又干劲十足地说，“我一定要咬死蒋诚臣！你放心，你这也算是帮我出了口恶气，我不会供出你的，我这人别的不说，讲义气是必须的！”
    “供出我也没关系。”洛千涧无所谓道。
    洛千涧很乐意为了家人事事亲力亲为，但他也不想折腾自己，不闹出动静地挂好横幅算是个不简便的体力活，得拉上人帮帮忙，于是他就想到了跟蒋诚臣有仇的蒋识。
    蒋识不仅能挂横幅，他对蒋诚臣的敌意化为战斗力，那攻击性非常强。
    洛千涧性子懒，担任主要战斗力这种事他并不热衷，有个蒋识很方便。
    “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就别和蒋诚臣还有你妈杠着了，浪费时间，不如继续读书吧。”洛千涧不疾不徐地对蒋识说，“我帮你安排学校，给你五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样？”
    蒋识愣愣地看着他，再开口时有点结巴了：“可、可是，我那个、那个、我学习……成绩很差的，我……”
    洛千涧点点头，依旧从容：“所以你以后能不能坚持到参加高考、考得怎么样，我都不会管，我没工夫盯着一个陌生人的未来，就算你非觉得读书无用、愿意拿着钱去干别的，也不关我的事。”
    蒋识抿了下唇：“可是……找学校给我读书，很麻烦吧，还给五年的钱，那么多……蒋诚臣还带你妹妹早恋，虽然我和蒋诚臣关系不好，他犯事跟我没关系，但……我就挂了个横幅，也没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反正就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洛千涧看着不远处的树，轻声说：“对我而言，不麻烦，那点钱也不算什么。你今天能来帮我，我看你顺眼，而且我挺期待你将来能比蒋诚臣出息的……他们拿着横幅走了，你快过去吧，我待会儿跟过去看戏。”
    闻言，蒋识看了眼正在走远的校方人士，又回过头仓促地回答洛千涧：“那……谢谢你了，以后我赚钱了一定还你。我先过去了。”
    蒋识急匆匆向拿着横幅离开的校方人士跑去，隔老远就开始喊：“哎！你们摘我横幅干嘛！”
    洛千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洛随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学校的午饭有家里专人送来，她是不跑食堂的，每天固定在教学楼外的亭子里单独吃饭。
    而蒋诚臣虽然也不去食堂，但他是贫苦校霸人设不倒，为了省钱不到食堂打饭，但会吃学校里“小弟”们的“上供”，东一口西一口也能混个营养均衡。
    上供的小弟们看到了食堂广场上横幅的乐子，自然会跟他说。
    蒋诚臣听完后一惊，下意识想要找洛随云商量，但又怕这会儿瓜田李下被人看到了更说不清。
    他正犹豫着，他们班主任就来到了教室门口，一脸严肃地叫人：“蒋诚臣，出来一下。”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不禁小声起哄，都猜到肯定和横幅举报早恋有关了。被班主任眼神扫过，其他同学才兴奋地安静下来。
    蒋诚臣直接被班主任带到了高三年级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看到坐在里面的蒋识，蒋诚臣愣了一下之后，神色更冷漠烦躁起来。
    “你怎么在这？”蒋诚臣直接当着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老师的面，语气不佳地质问蒋识。
    反正他校霸名头流传学生间，刺头问题学生这评价流传在各科老师间，并不在乎在老师面前的形象。
    蒋诚臣不在乎，蒋识自然更不在乎了。
    “我来挂横幅啊，帮你宣传一下早恋的事。你好不要脸啊，我妈辛苦供你这个便宜儿子读书，你成绩差得要死就算了，还早恋，就该开除！”蒋识恶狠狠道。
    蒋诚臣死死瞪着他：“横幅的事是你做的！”
    蒋识瞪回去：“是啊！我亲自挑的位置，亲手挂上去的！这横幅你要不要看看？”
    蒋识说着，就要把被放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待客茶几上的横幅拿起来展开。
    教导主任愁得发际线都要上移了，连忙出声：“别吵别吵，叫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加深矛盾的。蒋诚臣同学，这个同学自称是你继弟，现在看来的确是的吧？”
    蒋诚臣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好，还是那句话，你们先别吵。我刚才已经联系洛随云同学的班主任了，等她们也过来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分说。”教导主任说。
    听到洛随云也被叫过来了，蒋诚臣才真切地有点急了。
    看到他这反应，颇有经验的教导主任和蒋诚臣他班主任周老师都想叹气——看来早恋的事没跑了。
    老师也挺无奈的。
    虽然不支持早恋行为，尤其是洛随云这样的三好学生和蒋诚臣这样的问题学生彼此谈恋爱，但如果只是私下里被老师发现了，那顾忌到还有一个月左右就要高考了、不想贸然影响学生备考心态，这种情况下老师基本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但偏偏这件事被一条横幅闹得现在估计满学校都知道了，那自然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存在了。
    洛随云人没在教室，她班主任找她过来花的时间就多了点。
    等待期间，教导主任想了想，又和蔼地关心蒋识：“蒋识同学，你刚才说不是我们学校的，那你是哪所学校的呢？你应该也在上高中吧，今天星期一，怎么没在学校上课？还有啊，你是怎么通过我们学校校门口的呢？”
    学校并非随便进出的，按理来说蒋识应该会在进入学校前就被校门口门卫室的保安拦下，不是本校学生、又没有靠谱的正当理由根本进不来。
    蒋识不想把洛千涧供出来，干脆理直气壮地糊弄：“我跟着别人就混进来了啊！”
    不等教导主任细问，蒋识接着说：“我读完初中就没上学了，今天闲得很！至于我为什么没上学，还多亏了我这个哥哥蒋诚臣了，我们家穷，我妈为了让他这个继子能上学，就不让我这个亲生儿子读书了，老师，你们说好不好笑？”
    教导主任和周老师都不禁沉默。
    蒋诚臣咬了咬牙：“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没考好……”
    “那我也考上了公立高中的！要不是你，我妈能不让我上学？要不是你的亲爷爷奶奶生病，我妈能说出让我在家照顾病人这种话？”蒋识冷哼。
    蒋诚臣还想说什么，但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是洛随云和她的班主任秦老师一起来了。
    洛随云在来的路上已经被秦老师提醒了当前的最新情况，因此她情绪颇有些烦躁，心里还在犯嘀咕，猜测着这件事和洛千涧的关系。
    洛随云想起近段时间洛千涧的激进派作风，总算脱离过往对这个三哥的既定印象，胸闷气短起来了——她三哥昨天说今天会来帮她处理好跟蒋诚臣分手的事，不会就是这样处理的吧！
    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洛随云看到了那条横幅，然后心就死了。
    百分百是洛千涧干的，她肯定。
    她虽然不认识洛千涧的字，但她记得她这三哥的确练过书法，还写得挺好。
    虽然蒋识咬定是他干的、还说毛笔字是请路边摊写的，但他解释不出来横幅上为什么会出现洛何风三十岁生日祝词的内容，以及为什么会“笔误”写出洛共悠的名字。
    教导主任和两个班主任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然还存在疑点但并不想去探究。洛随云也不想在学校里把这件事弄得更复杂，所以当下也没有抓着不放。
    蒋诚臣倒是无所谓、有心揪着蒋识刨根究底，但看到洛随云的神情，也就“委曲求全”地暂时不发作了。
    蒋识痛痛快快骂了蒋诚臣一顿，然后追问教导主任和两个班主任：“我这个举报，你们学校要怎么处理啊？早恋能开除吗？”
    就是很专注于开除。
    教导主任无奈：“不至于……”
    蒋识皱了皱眉：“那通报批评总有的吧？他们这事闹得这么大，你们得给其他学生一个交代吧？”
    蒋诚臣咬牙切齿：“还不是你闹大的！”
    蒋识切了一声。
    教导主任有点发愁，两个班主任也无奈得很，按她们的想法自然是小而化之、最重要是不影响高考心态，但这蒋识太较真了，似乎学校不给个他服气的说法，他以后还能继续偷来学校挂横幅。
    闹第一次，其他学生当个乐子看了也就过了，再来这样闹，学生们课余生活本来就乏味，这事情怕是更难过去。
    洛随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早知如此还不如她自己直接跟蒋诚臣说分手呢！
    “我们没有早恋。”蒋诚臣突然说。
    其他人都愣了愣，洛随云也是。
    蒋诚臣又看了一眼她眼角的泪光，咬牙继续说：“谁说我们在早恋了？就凭蒋识一条横幅，他说了就算？他是我后妈带来的孩子，和我从小就关系不好，他这是想故意害我！”
    教导主任和两个班主任都沉默了——的确，蒋识目前为止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证据。
    但是，大家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老师了，就蒋诚臣和洛随云刚才的反应和姿态，一看就知道有没有。
    尤其是蒋诚臣和洛随云刚才根本就没否认，已经是说明问题了，老师们没再直接问“你们是不是在早恋”是想给他们留个体面，没想到蒋诚臣现在突然反口不承认了。
    虽然说谎不太好，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更好处理了。
    “是吗，洛随云同学你说呢？”教导主任温柔地看着洛随云。
    洛随云也看了蒋诚臣一眼，然后点点头：“是的，老师，我和这位蒋同学没有早恋，我……我刚才是被突发情况吓懵了，都忘了反驳……对不起，老师。”
    “没关系，既然你们都说没有，那老师相信你们，学校是学习的地方，相信你们都是以学习为第一要事的，尤其是现在距离高考那么近了，你们更不可能分心。”教导主任叹了声气。
    然后她看向了举报人蒋识，还是和蔼地说：“那蒋识同学，你看现在这个情况……”
    蒋识耸了耸肩：“他们不承认，那我也没办法了，不过我这横幅都挂了，你们学校那么多学生都看到了，应该会出个公告澄清吧？说蒋诚臣和洛随云没有早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