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洛千涧笑眯眯地回答：“看来我说话的风格让顾先生不适了，真是抱歉，不过我们洛家家教如此，二十多年也定型了，改不了，多担待。”
    顾行云眉头轻挑：“你们洛家这家风，的确挺有意思。对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洛三少爷怎么还到学校来了？”
    洛千涧轻啧了声：“这不是节假调休吗，调到今天也要上课了。相比之下，顾先生拄着拐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才比较让人奇怪吧，话说顾先生是不是该用导盲棍？拐杖够用吗？”
    顾行云笑道：“谢谢洛三少爷关心，拐杖挺够用的，实在不行我这助理还跟着呢。”
    毕竟眼睛瞎了是假的，腿还没好是真的，拐杖才实在。
    “至于我今天来学校……眼睛瞎了，在家里不太受待见，公司也去不成，但总得考虑生计问题，这不就打算回母校工作来了吗，做个大学老师也不错。”顾行云一本正经。
    闻言，洛千涧倒真有点讶异了：“顾先生这是要教什么？”
    顾行云笑着摇摇头：“我一个瞎子，课件都做不了，能教什么呢？我有个朋友是学校教授，听说学校食堂在招打菜的师傅，我打算去应聘这个。”
    洛千涧：“……”
    一着不慎，被顾行云唬到了。
    顾行云还在郑重其事地说：“食堂师傅不算大学老师，但是不要紧，行走江湖自己的身份自己给。等我打菜的窗口定了，洛三少爷常来照顾啊。”
    洛千涧客气摇头：“还是不了吧，顾先生眼瞎，打菜都不用特意手抖，我怕吃不饱。既然顾先生还有事，我也不耽误你了，下次再聊，再见。”
    洛千涧抬脚又要走。
    顾行云又叫住了他：“洛三少爷，你刚才和那个‘柳学长’的聊天内容，我不巧听到了。”
    谈不上意外与否，洛千涧主要是有点困惑：“……所以？顾先生特意提起，总不能是想要威胁我吧？”
    “当然不是。”顾行云失笑，“提醒你一下，下次不要在这么开阔、方便传音的地方大声聊天，挺暴露隐私的。万一其他人听到传开了，洛三少爷怕是要出名了。”
    洛千涧无所谓：“我本来就挺出名的。”
    至少当下在学校里，洛千涧确实挺有名，不然柳蔚也不可能在只知道洛千涧姓名的情况下，今天能这么顺利地找到洛千涧所在学院上专业大课的地方并蹲守在教室外。
    “不怕名声不好听？”顾行云饶有兴致。
    洛千涧挑了下眉：“顾先生，探知欲不要这么重，我不想跟你聊我自己。我要走了，再见。”
    抬脚就走，洛千涧打定主意不管顾行云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停下来。
    然而洛千涧这次失策了。
    因为顾行云对着他的背影问：“你这么不待见我，是因为记仇吗？虽然我在你小时候的确摔过你，但毕竟只是意外，你要不担待一下我这个长辈？”
    洛千涧脚步一滞，蹙着眉转身：“什么？”
    没一句能听懂的。
    顾行云老神在在地撑着拐杖，对着洛千涧的方向：“你不知道？你刚出生那会儿，顾家和洛家的关系还不算特别疏远，至少你的满月宴，我爸妈带我一起去参加了，那会儿我也才六七岁。”
    “不过，虽然我只比你大几岁，但两家祖上交际的一些关系，反正按辈分，我担得起你叫我声叔。”
    洛千涧：“……”
    哪里来的便宜叔叔。
    这叔叔还挺自来熟，接着又用洛千涧想要报警的语气说：“叔叔我呢，那时候好奇心重，看到你睡得那么香，觉得好玩，就想抱起来玩玩，结果你突然哭了，我吓了一跳，就没抱住。”
    洛千涧有点牙疼。
    好玩？
    玩玩？
    “不过，”顾行云紧跟着澄清，“我当时只是把你摔回了婴儿床上，没把你摔坏。听说你打小体弱多病，这可不关我的事，你是出生起就这样了。”
    洛千涧心平气和，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桩渊源，我倒是真不知道。”
    顾行云也点点头，又一声轻叹：“我本来琢磨着，你说不定是在记仇，所以才对我这个瞎子这么刁钻，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洛三少爷就是没礼貌而已。”
    闻言，洛千涧失笑：“让顾先生不舒服了真是对不住，改天吧，顾先生正式在食堂窗口开工后，我去照顾下工作、给顾先生赔礼。”
    说完，这次洛千涧连再见都没有说，转身就走。
    顾行云那双据说“瞎”了的眼睛，透过墨镜看着洛千涧的背影，片刻后自言自语地琢磨：“我怀疑他认得我。”
    不光是传闻里听说过那种“认得”。
    顾行云甚至怀疑上次在马路上，洛千涧坐在车里也认出他了，是故意不管他的，不是纯粹不想管陌生人。
    思及此，顾行云幽幽一声叹气：“瞧瞧，原本多正常的孩子，现在也癫了。”
    陈助理：“……”
    还能有谁比装瞎的您更癫啊。
    ……
    洛千涧的确是有意针对顾行云。
    倒不是顾行云做错了什么，反正制造车祸装瞎也没祸害到他身上来，上辈子两人之间也谈不上有仇怨。
    只是洛千涧想以防万一。
    毕竟上辈子，洛千涧死前那段时间，顾家和洛家动过联姻的念头——顾家家主翻出了两家祖上留下的结亲约定，便找了洛家，想要把长子顾行云这个祸害名正言顺“迁”出去。
    洛琛和何如烟一商量，觉得虽然和顾家已经不亲近了，但祖上留下的约定还是应该履行，而他们家只剩下三儿子洛千涧还是单身，这场联姻非他莫属。
    洛千涧觉得哪哪都莫名其妙，尤其是听说顾家那边顾行云没有意见后，差点气笑了——谁来问过他洛千涧有没有意见啊？
    上辈子，洛千涧为了联姻的事主动去找过顾行云。
    去之前本来挺不满的，但聊过之后发现其中有误会，顾行云是被通知说洛千涧已经同意了、才跟着松口的。得知洛千涧并不愿意后，顾行云让他不用担心、他会处理。
    之后果然，联姻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回想起来，洛千涧都想替顾行云庆幸一下，联姻要是真成了，没过几天就撞上洛千涧急病猝死，说起来多不好听。
    除了想要避免将来顾行云又稀里糊涂答应了联姻之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有——
    洛千涧也说不上来，但的确觉得自己和顾行云磁场不合。
    所以刚碰上时，他是想点头之交就分开的，奈何被顾行云开口叫住了。
    而一交流起来，洛千涧就无端想拆台，尤其想拿对方那装瞎的眼睛说事。
    的确是无差别扫射了，没收住。
    本来还有点抱歉，但听到顾行云自称叔叔、说小时候摔过他后，洛千涧就没那么抱歉了。
    哦弥陀佛，都是因果。
    ……
    回到洛家，洛琛和何如烟都在家、也已经暂时休庭没吵了，不过从热战走到了冷战，两个人互不搭理。
    好在他们都坐在一楼客厅，省了洛千涧找人、把人凑到一起的功夫。
    洛千涧让佣人帮忙，把何如烟用来给初恋慕卿烧纸的盆、以及慕卿的遗照都搬到了客厅里，附带打火机和几沓冥纸。
    洛琛和何如烟又怒又疲。
    “千涧！你这是要做什么？”
    “还把那遗照拿过来，你是嫌你爸我没有被气死吗！你这是想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帮你妈给初恋情人烧纸？”
    洛千涧一本正经：“不是我烧，是你来，爸。”
    何如烟：“千涧……”
    洛琛：“什么意思？我来烧？”
    洛千涧：“对，爸，你来当着妈的面把慕叔叔的遗照烧了。妈，待会儿我们就去柳阿姨家，看着爸把他给出去的资产都收回来、赶走柳家人。反正你们也没打算离，那就别闹了，解决问题吧。”
    “还是说，爸你还舍不得柳阿姨，妈你还惦记着慕叔叔？”
    洛琛和何如烟：“……”
    第11章
    洛琛：“胡说八道！”
    何如烟：“不是这样的……”
    洛琛和何如烟吵归吵闹归闹，在原则问题上还是很口径统一的——绝对没有舍不得白月光，绝对没有惦记早亡初恋。
    洛千涧点点头：“那来吧，爸快点烧，然后我们去柳阿姨那儿。”
    洛琛考虑着柳若，本来有点犹豫，但这时又听到何如烟踌躇不定地阻止：“慕卿的照片，我只剩下这张了……这根本就不公平，就算把给柳若的东西都收回来、把她赶走，她也还是在那儿，我就剩这张照片，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知道，你就是还惦记着慕卿！”洛琛气急败坏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几大步来到洛千涧面前，伸手就抢过了遗照和打火机。
    何如烟不禁泪盈于睫，也站起身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两米外如同隔着一道天堑地看着慕卿的遗照：“不要……”
    洛琛闻言更有动力了，先把照片从相框里暴力拆了出来，然后相框砸进火盆，照片用打火机点燃。
    火舌卷上相纸，洛琛一松手就扔进了火盆。
    何如烟脸上的痛苦和不舍更加浓烈。
    洛琛看着照片被烧得越来越少，心情畅快。
    “妈，慕叔叔的照片，真的只剩下这一张了吗？你不会还有别的吧，电子版有吗？”洛千涧细致入微地体贴开口，“妈，都走到这一步了，可不要再留隐患，伤你和爸爸的感情了。”
    洛琛也盯着何如烟。
    何如烟流着眼泪：“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年轻时你爸扔过一次慕卿的东西，这张照片是我悄悄留下来的，更没有电子档……”
    “那就好。”洛千涧点点头，又非常孝顺地对何如烟建议，“妈，不要难过了，你来最后一次为慕叔叔烧纸吧，也算彻底放下了。”
    何如烟当即就要上前烧冥纸，但洛琛眼疾手快，直接把洛千涧专门让人一起拿过来的几沓冥纸拆也不拆地扔进了火盆。
    火盆里的火苗被砸灭了一瞬，又很快再度燃烧起来。
    何如烟崩溃落泪：“洛琛！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慕卿的照片都让你烧了，我就想最后为他烧一次纸都不行吗！你对他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洛琛冷笑：“我为什么要愧疚？当初如果不是你和他纠缠不清，为了他还三番五次逃离我，我会对他出手吗？我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是他自己不长眼睛被车撞死了！几十年过去了，你现在才来怪我，何如烟，你就是仗着我对你有感情！”
    “有感情？有什么感情！”何如烟一巴掌甩到了洛琛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