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鱼生平静

    “……错的是这世道……”
    沙哑声音的中年人神情激动地喊了一声，嘴里又喃喃着这句。
    阳光明媚的照着，两只淡黄的小鸟在树上唱着歌。
    “叽叽喳——叽叽喳——”
    清晨的小路上多了几分生气。
    “咚——”
    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两只淡黄小鸟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得停下了歌唱，扑棱棱飞去。
    “啪啦啪啦——”
    一条小鱼从背篓中震落，在地上不住地翻动。
    背篓中大大小小的鱼都拼命地张合着嘴。
    沙哑声音的中年人两手在激动地挥舞，口中争辩着。
    “……我家大郎和二郎都被抓去当壮丁，三郎要不是前些年从树上摔下来，跛了脚，肯定也……”
    中年人说到这里，看到在篓外边翻腾的那条鱼，俯身拾了起来，又扔回篓中。
    篓子附近的地面被众鱼身上淌下来的水打湿，又慢慢渗到地下。
    中年人看了一圈篓子周围，确认了没有鱼落出，于是又转过身对着另外两人。
    “……就说这捕鱼，你说说，要不是村里的潮河被官……”
    中年人说到这里，口中下意识地一顿，绕过这个称呼，接着说到。
    “……咱们用得着赶个大清早，来这么远的一个潭子捕鱼吗，潮河里的溯游鱼更多，可咱不是也只能干看着……”
    中年人说完，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稳了一些，随后微微偏了偏头。
    “……张家大郎，你说说，我为何要放它……”
    “……我放过它，谁又放过我……”
    “……我家八郎才刚满月……”
    中年人口中说着，头却低了下去，声音也渐渐低沉了起来，嘴里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何大哥……”
    一旁的胎记少年伸出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没有任何动作，最终还是无奈地垂下。
    “……我就是觉得，它是……”
    “唉……”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打断了胎记少年的话。
    “……众生皆苦，我辈甚艰……”
    说完，老者摇摇头，背着挂满了鱼的鱼竿，朝前方继续走着。
    “呀……这……”
    胎记少年突然指着木桶，大声喊了一声。
    沙哑声音的中年人抬起头。
    刚走了两步的老者停下脚步，扭转回身……
    “哗啦——”
    鱼乐无意识地折身向后游动。
    水面在鱼乐的折返处浮出一朵水花，轻微漾了漾，很快就重新平静了下来。
    大黑已经“走”远了……
    鱼乐眼神有些呆滞。
    看着眼前纷纷躲开自己的鱼群，鱼乐心里不胜悲戚。
    哎，大黑……
    “啪啦——”
    一条小青鱼径直地朝鱼乐游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鱼乐，小青鱼连忙歪了下身，向一旁拐走。
    躲开后的小青鱼，仍然滞游在一旁，口中吐着细小的泡泡，像是在问责着鱼乐。
    哎呦，小不点。
    你这是想来我嘴里？
    还是想住进我肚里？
    鱼乐停下机械的游动，对着小青鱼张开嘴巴。
    “咕噜噜——”
    一串泡泡冒了出来。
    小青鱼依然在不远处一吞一吐的冒着细小泡泡。
    你过来啊！
    看我不把你吃了，化成一条黑线。
    你这小鱼——要是换我兄弟在这，一张嘴就把你吸食了……
    一想到大黑，鱼乐玩闹的兴致瞬间就消散了。
    “噗——”
    鱼乐对着小青鱼猛地吐出一口水，转头摆了摆尾，接着向前方游去。
    小青鱼正吐着泡泡，突然被一股猝不及防的水流冲的向后而去。
    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小青鱼才缓住身形。
    “卜噜——卜噜——”
    小青鱼嘴里冒出几个泡泡。
    在它的浅薄意识里，印上了刚才那条大白鱼的影子——
    很厉害很厉害的。
    “啪啦——”
    小青鱼摆了一下身，接着欢快地游动起来。
    “哗啦——”
    鱼乐摆着尾，慢慢地游着。
    这偌大的白沙潭，却只有我一个。
    “啁啁——啾——”
    一声悦耳的鸟鸣声响起。
    鱼乐略微一凝神看去。
    岸上的大树上，那只蓝燕子又飞了回来，口中还叼着一小段儿枯黄的草根茎。
    蓝燕子在树枝上轻盈地跳动了两下，在树杈上啄了啄，将枯黄的草根茎放在上面。
    “扑棱棱——”
    蓝燕子又飞走了。
    鱼乐摆了摆尾巴，下意识地往回游动。
    “扑棱棱——”
    蓝燕子又飞回来了。
    这么快的吗？
    鱼乐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再凝神看去。
    这只蓝燕子口中叼着一截黑色的枯枝，在树枝上轻盈地跳动。
    鱼乐这时才发现，这只蓝燕子和之前那只略微有些不一样。
    这只蓝燕子的尾羽略长一些，颜色也更鲜艳，在头附近还有一条颜色略深的条纹。
    这应该是个雄鸟。
    “扑棱棱——”
    雄蓝燕才飞起，雌蓝燕已经又叼着另一根枯黄的草根茎飞了回来。
    “扑棱棱——”
    两只蓝燕子错身飞过，相互之间也没有做任何交流。
    雌蓝燕落在树枝上，跳动了几下，在之前的位置上又放置了上去。
    看到这里，鱼乐终于明白它们的行为了。
    原来是在建造新的窝。
    看来，这蓝燕子又要产新雏燕了。
    这么快就走出“丧子”之痛了吗？
    鱼乐“咕噜噜”吐了串泡泡。
    挺好的。
    思维简单，情感浅薄。
    反倒是一件好事。
    大黑也是个思维简单……
    鱼乐想到这里，心里又微微泛起了一丝酸苦。
    大黑啊……
    “哗啦——”
    鱼乐摆了下尾巴，继续游动。
    阳光正好，白云轻柔。
    微风习习，潭中水面皱起细密的波纹。
    鱼乐看着粼粼的水波，心中却兴不起一丝波澜。
    “哗啦——”
    鱼乐头朝下摆了摆尾巴，向潭底游去。
    一路平静如常，一副岁月静好。
    鱼乐很快就游到潭底。
    三两鱼群正自在地游动，几只虾也一纵一纵的窜游着，那只被自己捉弄过的小蟹正挥舞着蟹钳，从砂石下钻出，小河蚌又立了起来，微微张着蚌壳。
    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鱼乐继续向前游着。
    碧绿的水草轻柔的随着潭底暗涌摇摆，水草上附着的鱼卵中有幼鱼的身影正在形成，两只小螃蟹正在潭底的白色砂石上肆无忌惮地横行……
    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新的希望。
    希望还会有吗？
    我的兄弟，大黑呢。
    他也会有希望吗……
    “……这黑鱼……死了？”
    沙哑声音的中年人走了几步，低头看了看木桶里，面露讶色。
    老者听到中年人的话，往回走了两步，随后越走越快，几近于跑。
    “……这，这……”
    老者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两道眉毛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
    老者抬起头，和胎记少年对视一眼。
    两人皆看到了各自眼底的惊惧之色。
    木桶里，大黑身上依然缠着白色珠链，翻着肚皮，一动不动地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