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心念回转之间, 勾文彦小心地拍了下祁皓山。以眼神示意也给他一张椅子。总不能他站着听这家伙在那发病讲故事吧？
    祁皓山无奈地摇摇头——没了。
    勾文彦瞪大了眼——就一张椅子？？
    祁皓山点头——大神庙可是被搬空过的, 你以为呢？
    勾文彦：……
    神兽被祁白川架着, 有些无奈, 但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老老实实当了他的架子。
    这个人的这一点很神奇，你说他要脸吧, 每次遇到点伤痛就属他嚎得最大声，口口声声自己是“命运之子”, 却完全不接受“男儿有泪不轻弹”一类的概念, 一分痛能惨叫成十分。
    但是, 如果有了缓解的办法，或者疼痛消退，他就会马上恢复那自鸣得意的状态，仿佛刚刚狼狈哭嚎的人不是他那样。
    寻常人无法窥视他人的情绪，所以会觉得祁白川难以捉摸。而神兽具有看穿他人情绪的能力——想什么呢，同样看不穿。
    祁白川某种意义上完全是个“心口如一”的人。他的情绪会直接反映在他的行动中。在他喊痛的时候，情绪也确实是负面阴暗的部分占上风。而他恢复过来的那一刻，情绪也迅速平衡，让神兽都看了个稀罕。
    他从未见过这种人。
    “能够轻松想到的路子，全部都不具备可执行性。毕竟命运之子如此特殊，他们当然想把他抓在手中，敲骨吸髓彻底榨干。”祁白川侃侃而谈，“于是某个时机，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有保障的路子都走不通，那干脆找个机会去流浪吧！”
    到此时，祁皓山勾文彦与神兽算是被迫听完了所谓“命运之子”的心路历程。其实去掉那些花里胡哨的修饰和描述，这个故事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一个富家少爷不甘心被亲戚掌控，所以暗中准备逃离的计划。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愣是能描述成一部史诗的开端。可见这个人心中没少对自己的经历进行修饰。
    勾文彦还没忘记祁白川是因为自己询问他和星际游商俱乐部的关系，才开始讲述这些事情。可是他听了半天，没听出来哪里和那俱乐部有关系。
    按照他的情报，祁白川刚毕业就马上来了冰原星，中间没有休息期，照理说他的所谓“流浪计划”应该根本没开始。那他讲这些干嘛。
    还没等勾文彦继续疑惑，祁白川终于讲到了他关心的部分。
    “在那时，命运之子与他的好帮手认识了。”
    乔眠！那个正常人！
    老实说勾文彦确实很好奇，那个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和祁白川这种性子的人走得那么近。
    祁白川和乔眠的相识，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开端，没有试探再深交之类的流程。
    他俩关系好，原因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俩都是一款星网热门联机对战游戏的玩家，一次随机组队的时候发现对方手法不错，于是加了好友，对方在线的话就和对方组队，从散排逐渐发展为固定队友。游戏之余聊聊天，发现两人都在首都星，遂面基。
    事情就是这么地简单。
    游戏，让没有交集，性格迥异的两个年轻人，成了多年的损友。
    祁皓山这才明白，当初祁白川那句“一起商量大事，筹备计划，并且在执行层面上贯彻操作”似乎描述的是打游戏的战术安排……
    从“流浪计划”讲到“与损友相识”，没有上帝视角的两人并不知道祁白川描述这一大段的用意是什么。
    直到，祁白川终于讲到了重点。
    乔眠并不是什么平民，他的父亲是某个富庶星球的统领。具体是哪个并不清楚，因为能和祁白川混在一起的乔眠，是个“我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千万家产了！”的叛逆子，根本不愿提及自己的出身。他跑来首都星上学，同样是存了离开家族势力范围，自己打拼出一个事业的心。
    于是，两个想逃离家族的年轻人一看，哟嚯，虽然细节对不上，但他俩大体的目标是一致的。
    那还等什么啊，创业走起！
    “等等，难道说？！”勾文彦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星际游商俱乐部……”
    “大乔管算账和程序和平台和运营，我管主策划，目标是为我的流浪计划提供资金支持。”祁白川道，“你们可以理解成提前了很多年的大学生创业项目。”
    祁皓山：……
    勾文彦：……
    神兽：……
    这就是首都星大学生的含金量吗？
    偏僻地区的原住民和原住神表示他们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
    祁皓山不愧是已经习惯从祁白川这里受到惊吓了，反应很快。他见祁白川已经将“自传”讲得差不多之后，便马上问道，“所以为什么冰原星不能加入名单？”
    如果能为冰原星带来那么多的好处，为什么要将它拒之门外？
    “因为不合适。”祁白川道收敛了神色，摇摇头，“现在的冰原星，根本够不上进入名单的门槛。”
    “可是你不就是主策划吗？”勾文彦不解，“你难道不能开个后门？”
    “可以，但是没必要。”祁白川道，“现在的冰原星一点竞争力都没有，除了雪还是雪，没有任何能提供的产品。一旦加入名单，便是只入不出的下场，你很需要别人提供的物资，可别人根本不要你的东西。彼此之间无法形成交易往来，那游商来冰原星，根本就是来卸货的。要搞清楚，星际游商俱乐部是一个平台，可不是慈善机构！”
    你有对方需要的物资，对方有你需要的物资，双方之间才能公平交易。当一方没有对面看得入眼的物资，又需要对方的物资，那么就是完全被动了。
    在商言商，你没有能制衡的交易筹码，就会任人宰割。
    而这，也是祁白川从头开始讲起的目的。
    与其直接给出结论让听众不断发问，倒不如一开始就把“自传”弄出来，让他们明白起源。
    “更何况，最关键的问题并没有解决。”祁白川道，“比如我这个终端，已经是加了防冻功能的，在冰原星上冻了正常时间肯定也无法工作了……噫？”
    还能开机的终端让祁白川愣住了。他刚想说奔着利益来的游商不会冒着设备报废的风险来这里，这个带防冻功能的终端就是实验品。然而戴上之后，竟然还能启动？
    祁白川昏迷的这些天，没有其他的干扰，神兽大人早就完成了对终端的加护。
    见祁白川因为还能工作的终端惊讶到断了叙述节奏，不知怎的，自己竟然觉得有点有趣。
    这段日子一直都是祁白川让自己疑惑，现在自己也能反将一军了——虽然祁白川之所以要换终端似乎也是因为他。
    不过祁白川毕竟见多识广，节奏虽然被打断，衔接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冰原星还没到可以亮相的时候，现在的冰原星加入游商俱乐部，根本就是去给人当羊被宰，人家还不乐意宰。”祁白川道，“我身负命运，被指引来到冰原星，是来改变这里的，可不是让这里变得更惨的。”
    “我绝对不接受冰原星以这么丢脸的姿态加入星际游商俱乐部，这会成为我自传里的污点！”祁白川恨恨地道。“超级大的污点！多写一章我都嫌丢脸的那种！我的命运归宿被我的创业项目教训了什么的，绝对不行！”
    “我大概听明白了，就是不到时候呗。”勾文彦道，“那请问，神官大人，在您看来，冰原星什么时候能达到进入星际游商俱乐部的门槛？”
    “如果一直是戴威严管着，那永远别想。”祁白川冷笑一声，与他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但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快就换上了平时的自我陶醉神情，“但是嘛，如今我来了，便是来带你们改变这破地方的。冰原星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神兽大人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空口说白话与已经有实绩，向来是后者更能让人信服。如果说勾文彦之前只是觉得祁白川还挺有趣的，能给死气沉沉的冰原星带来一些新的风气。现在就已经和祁白川一样，完全相信祁白川能彻底改变冰原星了！
    这让勾文彦不由得有些热血沸腾，“既然如此，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吧！我也想看看，在神官大人的领导下，冰原星能变成什么模样。”
    话音刚落，勾文彦感觉到了祁皓山瞥过来的眼神
    祁白川也瞬间盯着他，就像是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最令勾文彦惊讶的是，神兽大人竟然也盯着他。
    这……
    什么情况？
    勾文彦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有些无所适从。在内心的不安攀升到顶峰的时候，恢复行动能力的祁白川迅速凑了过来。
    “就等你这句话了！”祁白川道，“有一个非常适合你的任务！”
    下山之后，勾文彦神情还是有些恍惚——说不清是信息量太多搞的，还是被无语到的。
    刚抵达集市，有人认出了他，迅速打招呼问好，同时面上带着几分期盼。
    为了避免戴威严那边有动静，祁白川昏迷的消息并没有走漏出去。他们对外表示“神官还在研究那片田地，积极与神明进行沟通，所以普通人不能过去打扰他”，让勾文彦作为代表时不时就去神庙那边看一眼。
    一连几次，勾文彦回来的时候都含糊其辞，没有明确回复。但是有了新目标的住民们，依旧积极地发问。
    “神官他醒……啊不是，神官那边有事情需要我们出动了。”勾文彦道，“要修整一下神庙。谁方便就过来跟我报名，事先说明，按照神庙的规矩，我们过去动他们的建筑，是不会有报酬的。”
    勾文彦本以为，山脚区的匠人们已经对“无偿”产生厌恶情绪了。因为之前祁乌在位的时候，没少用神庙的名头压着他们干活还不给结算。但是在听到勾文彦的话之后，人群里瞬间有人抢先举手，“我我我，最近闲得很！！”
    第一个人就像是打开了群众们的开关，场面瞬间喧嚣起来。
    “算我一个！！”
    “什么？去修整神庙？那要赶紧准备啊！”
    “头领头领，我要报名！”
    “去去去，谁都别跟我抢！！我要去！！！”
    半个月下来，“神迹”的消息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山脚区。那些派发下来的种子，或快或慢，都在雪地里发了芽。
    山脚区这边以手工匠人为主，本就是与神庙相互依存的关系——神庙越被追捧，在山脚区举办的祭祀就会越热闹，他们的作品，也能以“接近神庙”为由高价售卖到其他区。
    这里的人们，对神庙本就有好感，即便被祁乌影响了一时的观感，但只要换了他们信服的神官，就会重新激起他们的热情。
    因此即便知道是没有报酬的事情，他们还是积极地报名。
    闻讯而来的人太多，几乎一路上都有人跑来和勾文彦报名，生怕晚了的样子。等勾文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
    回到家关上门，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身为区域头领，勾文彦并不如其他人那般住在雪洞里。他的家是山脚区难得的建筑。
    屋内的壁炉里燃着火，对于不惧寒冷的冰原星住民来说，没有点家底根本不会在屋子里烧这么一炉火——在不会冻死的情况下，仅仅为了体感舒适一点就不断消耗贵重的燃料，在冰原星有点奢侈。
    但是，虽然不会因为寒冷而痛苦，但人果然还是会追求温暖与舒适的。勾文彦放下手上的东西，在火堆前坐下。
    “又去神庙了？”
    父亲的声音传来，让勾文彦顿时一个哆嗦。
    “嗯……你也知道，他们，很热情。父亲，您听我说，现在这个神官挺有趣的……”
    祁白川表示他有扮猪吃老虎的需求，同时也不允许勾文彦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不允许勾文彦提前将星际游商俱乐部的消息走漏，因此勾文彦也没法拿出这个实例来说服父母。
    正如传言所说的那般，他的父母，是彻彻底底的不信神一派——连勾文彦自己都讶异，被父母亲手带大的自己，竟然在见了祁乌的种种作为之后，还对神明，对神官，抱有几分期待。
    频繁出入神庙的儿子让这老父亲的心情非常糟糕，仿佛被背叛了。他坐在墙角，神色严肃，手中的拐杖像是随时要敲到勾文彦身上一般。
    神明的加护让冰原星住民都有着强健的身体，即便是老人也精神奕奕健步如飞。但是他的父亲偏要拄着一根拐杖，便是表达对神明的抗议。
    “哼，什么有趣！不过是来了个招摇撞骗的家伙！”老人怒道，“外乡来的毛头小子，能做得了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您看最近在神庙里领了种子的，不是都种出点东西了吗？”
    “哼，你还有脸说！！”老人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不知道那小鬼用了什么手段搞出来的，但一定是假的！肯定是从首都星带来的骗术！你小子身为山脚区的头领，还带头起哄！！”
    老人还在愤怒地数落着，忽然楼上传出了惊喜的声音。
    “开花了开花了！老头子快来看！！开花了！我的天呐！我不敢相信！！”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