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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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弯下腰,在自己案前?取了一个干净的琉璃盏,纤纤细指托着酒壶耳柄,亲自斟了一杯,双手托着,递到对方眼前?。
    “这些年多亏了太妃对我儿的照料,此等恩情,没?齿难忘。”
    “这一杯,我敬你?。娘娘可不要?拂了我的面子。”
    以往宁锦婳见?舒太妃从来没?有?好脸色,今天着实?反常。舒太妃愣了一下,接过琉璃盏,道:“王妃客气。”
    她把玩着酒盏,饶有?兴味地盯着宁锦婳,“王妃……同往常不太一样。”
    宁锦婳直视她的目光,丝毫不怯,“人总是会变的。”
    为母则强,宁锦婳面上一派镇定,胸口却砰砰直跳。
    她要?为钰儿报仇,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她一个弱女子,陆寒霄还派了亲卫看着她,总不能在宫宴之?上拔下金簪行刺。思虑再?三,宁锦婳陡生了一个想法——毒。
    宁府百年传承,总有?一些阴私,宁锦婳少时机缘巧合得到过一个方子,极妙,无色无味,不是见?血封喉,是渐渐地,让人的身体一天一天变得衰败,任是宫廷御医也看不出来。
    当时她只?觉得狠毒,把它压了箱底,却没?想到多年后的一天,自己亲手把它翻了出来,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宁锦婳幽幽看着那碧绿的琉璃盏,心道:黄天在上,若有?孽报,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吧,她不后悔。
    舒太妃丝毫没?有?怀疑,在她眼里,宁锦婳是个被男人宠坏的、空有?一副美貌的草包。她仰头一饮而?尽,同样斟了一杯,道:“本宫也敬王妃一杯,希望你?我二?人尽释前?嫌,不要?为当年之?事计较。”
    “毕竟……我也是受了王爷的托付照顾世子,如今世子聪明毓秀,王妃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个好儿子,我不求有?功,但怎么着,您也不应该怨我。”
    宁锦婳扬唇冷笑,“那我更得好好谢谢太妃娘娘了。”
    她到底没?忍住,美眸中泄出一丝恨意,“太妃把我的钰儿照料的真好啊,满身的伤痕,险些命都没?了。”
    舒太妃面露诧异,“你?说什么?什么伤痕?”
    她承认这些年有?私心,她故意拦着宁锦婳进宫,看他们骨肉分离,她心里痛快。但伤痕却是无稽之?谈了,陆钰是那个人的嫡子,她最多饿他两顿,怎么敢留下伤痕呢。
    宁锦婳见?她还在装,心里愈发愤恨。但这里是宫宴,周围已有?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她不欲在此与?她争执,冷着脸接过舒太妃的酒盏,一饮而?尽。
    “往事不再?提了,今日过后,你?我恩怨两清。”
    她伤害了她的钰儿,她就要?她半条命。那药她下了一半,并不致死,但她余生则会缠绵病榻。活了这么多年,宁锦婳第一次手上沾血,为了她的孩子。
    她今日吃了许多酒,五脏六腑灼成一团,但若有?人靠近,便会发觉她手脚冰凉,虎口都是颤的。
    看那女人喝下的那一刻,说不清是痛快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
    舒太妃挑起秀眉,她察觉今日宁锦婳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只?只?会伸爪子的金丝雀儿罢了,没?甚么威胁。
    这场插曲很快过去,精致的菜肴瓜果陆续端上来,穿着异域服饰的歌姬翩翩起舞,歌舞升平,极尽享乐。
    这一夜,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如临仙境;皇帝在御书房,看着霍凌和陆寒霄同时递上的折子,砸了手边的翡翠琉璃盏;霍凌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漫长的雪夜中修养生息,同时被月芽儿玉佩牵动着心神。
    城中的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欢欣鼓舞着,于火树银花之?夜,在细细的飘雪中,许下来年的愿望。
    子时已过,又是新的一年。
    今夜唯一的赢家陆寒霄坐在书房的红木圈椅上,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剑眉冷目,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显得十分阴骘。
    他的面前?,是趁乱逃回来的陆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肉,单膝跪在地上,禀报今日的一切,值得一提的是,在陆蒙回府时,恰好碰上两个无计可施、只?能守在门外的两个奶娘,她们见?他犹如看见?了救世主,顾不得一身血,七嘴八舌地围上前?,问他要?小主子。
    于是,当他把今天的乌龙原原本本说清楚后,四周一片静谧,饶是陆寒霄冷峻的脸上,也有?一丝错愕。
    没?想到折腾这么一圈,真正的太子遗腹子还安安稳稳在世子府睡大觉!
    黑暗中,他轻笑一声,道:“天助我也。”
    他原本以为,把霍凌引到明面上,就算折了一个太子之?子也不亏。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损失,只?要?日后能把姜姬母子送回滇南,霸业可待也。
    只?是婳婳那边……
    他问:“那孩子……死了?”
    陆蒙答:“凶多吉少。”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脆弱的婴孩,被下了麻药,连哭都哭不出来,能保下性命的几率实?在太低。
    陆寒霄微微颔首,吩咐道:“你?辛苦了,去全昇那里拿药,好生养着。”
    他对待下属向来慷慨,陆蒙有?功,赏赐了真金白?银,另拨了几个侍从照料,让他伤好之?前?不必当值。陆蒙抱拳道:“属下无碍,愿为主公分忧!”
    陆寒霄笑着,走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养好伤。你?要?真闲不住,就为本王寻一个婴孩,和他像一点,宽慰王妃的心。”
    陆蒙神色一黯,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在他手里丧命,他小小的,身子那么软,还冲他笑……
    他闭上眼睛,压下无谓的善心,“属下,领命。”
    ***
    大年初一,全府喜气洋洋,所有?的仆从都得到了赏银和新衣,一大早互相贺喜,连扫雪的丫头都步履轻快,扫得十分卖力。
    一片嘈杂声中,宁锦婳扶着额头睁开眼睛,昨夜宫宴闹到子时才?散场,她吃多了酒,在马车上便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抱月——”“抱琴——”她撑着破锣嗓子叫道,今天很奇怪,她叫了许久才?把两个侍女唤过来,两人默不作声地伺候她穿衣喝水,宁锦婳润了润嗓,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抱琴心思重就算了,抱月,你?怎么也闷闷不乐的,发生了何事?”
    抱琴和抱月对视一眼,忽地一起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宁锦婳更奇了,两人平时都叫她“主子”,鲜少称呼“王妃”“娘娘”之?流,她道:“快起来,有?什么事儿大胆说,我不怪你?们。”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是朝我要?红包呢?”
    她难得调笑一句,抱琴和抱月却都支支吾吾,不吱声。最后抱月憋着眼泪道:“主儿,您去问问王爷罢,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宁锦婳什么都问不出来,满心疑惑去找陆寒霄。他若没?有?出府就是在书房,宁锦婳一堵一个准儿。
    “婳婳。”
    陆寒霄见?是她,推开桌案上的一堆折子,下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有?些凉,怎么不拿个手炉?”
    宁锦婳任由?他牵着,翻了个白?眼,“从婳棠院到这里就几步路,我又不是瓷做的,哪儿有?那么金贵?”
    昨日解决一桩心事,宁锦婳心情不错,陆寒霄更不用提。今天是大年初一,陆寒霄身上穿着新裁的衣服,宁锦婳看着,心里熨帖。
    气氛难得和缓,那日的争吵两人谁都没?提,陆寒霄拥着她去院子里赏雪,恰逢路过一株梅树,梅花盛开,昨夜的飘雪积在花蕊上,红白?相间,十分美丽。
    陆寒霄心头一动,停步折下一枝,指腹把雪擦拭掉,簪在宁锦婳的鬓角。
    “虽不及桃花娇美,但也勉强衬你?。”
    宁锦婳一时愣住——这真的是陆寒霄,莫不是被别?人夺了舍?
    她垂下眼睫,半晌儿,低声道:“你?今天好奇怪。”
    抱琴抱月奇怪,怎么连陆寒霄都不对劲儿了。
    此时,她才?猛然?想起,今天不是白?来的。
    她仰头道:“陆寒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她俩都不说,我只?能来问你?了。”
    陆寒霄面上不动声色,他揽着她的腰身,徐徐道:“婳婳,你?身边养了一个婴孩。”
    想起宝儿,宁锦婳心底顿时柔软,“是啊。”
    她眸光柔和,声音也轻柔许多,“他可乖了,不哭也不闹,逢人就笑。”
    可能是今天的氛围太好,也可能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下,宁锦婳定定看着眼前?男人,忽然?有?些冲动。
    “三哥。”
    她唤起那个久违的称呼,浅笑道:“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第26章 第
    26 章“嗯?”
    陆寒霄心情大好,宁锦婳向来心直口快,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倒不常见?。
    宁锦婳美目流转,她看向一旁被积雪覆盖的干枯梅枝,咬了咬唇。
    “宝儿他……他……其实是……。”
    那声音细入蚊蝇,低的仿佛听?不清。
    陆寒霄把毕生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他?靠近她,缓声道:“婳婳,你声音大些,我听?不清。”
    宁锦婳不矮,甚至比京中一般的闺秀们都要高挑,但她面前的是陆寒霄,滇南人多高大威猛,宁锦婳只到他?的胸前。他?挨得太近了,她甚至能听?见?他?热烈的心跳——像许多年前一样。
    顷刻间,那些未宣之?于口的迷茫与失措忽然消失了,她内心变得安宁。
    既已?到了这?一刻,她仰头?看着他?,认真道:“三哥,养在我身边的婴孩……叫宝儿。”
    “宝儿是我的儿子,是我为你生的孩子。”
    “你……欢不欢喜?”
    心底的秘密骤然揭开,宁锦婳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释下千斤的重负。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一直很?害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人重视子嗣传承,她当年生钰儿时伤了身子,御医说不能再有孕,事后伯母、嫂嫂们过来探望,都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劝她。
    “才一个孩子,就算是山间农夫也嫌少,更别提世子了。将来若无?意外,他?就是王爷,哪家王爷膝下只有一个男丁啊。”
    “男人哪儿有不偷腥的,堵不如疏,你干脆自己给姑爷找几个侍妾通房,知根知底,也好拿捏。”
    “我看你身边的抱月就不错,脸盘大,身子好,一看就好生养。你给抱月开个脸,提了通房,待日后生了孩子,不管男女,都抱到你身边养。”
    “她自小伺候你,量她不敢胡来。对了,身契你可得好好收着……别嫌实话难听?,女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
    陆寒霄在神机营当值,成月成月不回府,这?些声音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宁锦婳耳边,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她渐渐被说服了,竟真的动了心思。
    要不是抱月以死?相?逼,差点撞了婳棠院的柱子,说不准真能成。
    后来这?个事没人再提,他?们夫妻也渐行渐远。但内心深处,她总有一种恐惧,怕他?会纳妾,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即使她打定主意要和离,也不允许旁人站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她早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
    宝儿的出生是个意外。
    他?回滇南之?前向她辞行,那夜宿在了她房里。宁锦婳心里气恼,本不愿搭理他?,但他?力气太大了,像个野兽一样,死?死?咬着嘴里的肉不松口,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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