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奇袭河南地

    青复出云中，西至高阙，遂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自“龙城之战”后，汉匈双方彻底反目，自此以后双方互相攻伐不断，长达数十年的汉匈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元朔元年（前128年），在接连为汉武帝产下三个公主后，已乘宠十年之久的卫子夫，终于为汉武帝产下一位皇子，而这也是已经即位十二年，时年二十九岁的汉武帝的第一位皇子。
    在那个成婚生子普遍较早的年代，始终没有皇子诞下，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汉武帝的一块心病，如今卫子夫终于生下皇子，汉武帝大感欣喜，不仅在宫中大肆庆贺，更是诏令以善于作赋而闻名的枚皋和东方朔作赋庆贺，两人奉命做了《皇太子生赋》和《立皇子禖祝》，以示庆贺。同时，为了感谢上天赐予自己的第一位皇子，汉武帝又修建了婚育之神高禖（即句芒）神祠以祭拜之。
    皇长子的出生，不仅让汉武帝十分高兴，甚至就连举朝臣子，也都为这位迟来十余年的大汉皇长子的诞世而高兴，中大夫主父偃更是趁机上奏汉武帝，请立卫子夫为皇后，汉武帝欣然应允。
    同年三月甲子日，汉武帝册立卫子夫为皇后，并下诏大赦天下。也正是自卫子夫以后，因册立皇后而大赦天下，开始成为定例。
    随着卫子夫成为皇后，以及汉匈战争的深入，卫氏外戚就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同年秋，匈奴为了报“龙城之战”之仇，再度大举南侵，攻破雁门关，杀死和掳走数千人。汉武帝遂任命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率兵屯驻遭受匈奴肆虐最为严重的渔阳郡，同时复以卫青为车骑将军，统率三万骑兵，自雁门出关，对匈奴展开反击。
    卫青率领骑兵一路追杀而去，虽然匈奴人在劫掠一番后，早已退出了边关，但因为队伍中有大量劫掠而来的财物和人口，导致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算快，而此时的汉朝军队，也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只为将敌军驱逐出境了事。
    卫青为追杀匈奴军队，一路率军深入草原，与匈奴大军展开激战，斩杀匈奴数千人，并夺回了被抢掠的物资和人口。
    元朔二年（前128年）冬，负责驻守渔阳郡的韩安国，到任之后便立即按照命令，征调军民屯兵守边，防止匈奴南下。卫青击败匈奴军队后，韩安国也抓到了不少俘虏，经过审问得知，匈奴军队已经远退，韩安国遂上书汉武帝说，现在正是农耕时节，继续整军备战势必会影响到农业生产，请求下令停止屯兵、解散军队，让百姓们安心返家屯田。
    汉武帝此时也已经接到了卫青的捷报，得知匈奴已经战败远遁，便同意了韩安国所请，下令罢兵屯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匈奴刚刚遭遇战败，短期内不会再大举南下之际，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就在仅仅一个多月后，匈奴便再度大举入侵上谷、渔阳等地。
    由于汉武帝刚刚下令罢兵屯田，放松警惕的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结果被匈奴军队攻破辽西郡，辽西太守战死。韩安国因为麾下军队已经解散，士兵大多返回家中耕种，军营中只有仅有七百余人，面对匈奴大举入侵根本无法主动迎战，只能退守军营，只能眼睁睁看着匈奴人肆虐渔阳，掠夺了一千多人和无数牲畜财物而去。
    刚刚请求罢兵便遭遇如此劫难，韩安国自知难逃其责，只能上书汉武帝汇报情况并请罪，并以年老难以承担领兵重任为由，希望汉武帝能将自己调回朝廷。
    汉武帝接到边境地区传来的战报后大为恼火，又从匈奴俘虏口中得知匈奴将要攻打东部边境，遂派使者对韩安国一顿训斥，命其向东进军，屯兵右北平，防止匈奴入侵。
    然而，仅仅数月之后，韩安国便在羞愧和抑郁之中身患重病，最终呕血而亡。
    韩安国死后，此前因战败被俘而罢免的李广被重新起用，接任右北平太守一职。李广因为此前曾长期在边关任职，熟知匈奴战法的他防守极为严密，多次挫败匈奴入侵，因此被匈奴人称之为“汉飞将军”，匈奴此后多年再也不敢侵入右北平郡。
    话分两头，汉武帝在将韩安国所部调往东部防御匈奴南下的同时，针对匈奴的不断南侵，决定改变此前作战方略。
    此前，汉朝与匈奴交战，多采用被动迎击的方式，即在匈奴大军南下之后，再调集大军前去迎战，且出兵目的主要以抵御匈奴进攻，将其驱逐出边关为主。
    然而，这种战术却存在一个严重的缺陷，那便是匈奴军队始终掌握着战略主动权，他们可以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想打就打、想跑就跑，而汉军则只能被匈奴军队牵着鼻子走，要么由于出兵太晚，等赶到目的地时，匈奴人早已跑的连影子都没有了；要么匈奴人可以充分利用时间整军备战，导致汉军陷入埋伏或遭遇敌军主力，进而招致惨败。
    针对这一问题，汉武帝决定一改往日被动迎战的战法，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战术，无论匈奴从何处而来，我只奔自己的目标而去。
    在分析了边关形势后，汉武帝确定了以收复河南地为主的战略目标，采取“胡骑东进、汉骑西击”的方略，利用匈奴主力移师东进的机会，命令东部各郡严加防范，同时调集大军全力攻打河南地。
    那么，汉武帝为何要将“河南地”作为战略目标呢？
    所谓“河南地”，很多人认为就是后世所说的河套地区，其实并不算太过准确，秦汉时期的河南地，应该是指夹于秦昭襄王长城与河塞之间的地区，并且东西延伸于整个陇西、北地、上郡三郡的北境，大致位于黄河“几”字形结构的黄河以南全部地区，其所辖区域虽然与河套地区有部分重合，但较之要大的多。
    秦朝时期，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兵北伐匈奴，先是夺取了河南地，后又越过黄河夺取了黄河以北的高阙、阴山、北假中等地区，秦始皇于此设立九原郡，将整个阴山山脉以南地区全部纳入了秦朝统治，而慑于秦军威势，匈奴人“不敢南面而望十余年”。
    秦末天下大乱，随着秦朝北部边军内调平叛，匈奴人再度趁机侵入并占据河南地，结果匈奴与中原的边界再度回到了蒙恬北伐之前。
    西汉建立之初，实力并不足以从匈奴手中夺回失地，河南地长期被匈奴所占据。然而，由于河南地距离西汉国都长安不过千里，匈奴骑兵只需疾驰一两日便可抵达，自西汉立国以来，长安城便始终面临着匈奴的巨大威胁，而屏蔽长安的北地、上郡等地更是时不时成为汉匈交战的前线。
    为了彻底化解长安面临的巨大威胁，汉武帝这才制定了夺回河南地这个战略要地的计划，在命韩安国移驻右北平，防止匈奴南下的同时，又命车骑将军卫青和将军李息率兵急出云中郡，趁着匈奴主力东移的机会，突袭匈奴防守薄弱的河南地。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匈奴的权力架构，匈奴从冒顿单于时期开始推行分封制，他将辽阔的大漠草原划分为大小不同领地，分封给了自己的家人和功臣。
    匈奴统辖区域整体分为三部分，即单于庭、左地和右地，除了单于庭为匈奴单于直属领地之外，单于下设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等各级贵族，则各自率领部族分居于左地和右地。尤其是左右贤王和仅次于左右贤王的左右谷蠡王，虽然隶属于匈奴单于统治，但并称“四角”的他们，却拥有独立的经济和军事大权，实力极为雄厚。
    单于庭为匈奴单于的直属领地，匈奴单于虽然是匈奴各部的最高统治者，统领着匈奴最精锐的部队，但辖地其实并不大，其辖区只集中在代郡、云中郡北部地区，由左右骨都侯、左右伊秩訾协助单于处理具体事务。
    左地则由左屠耆王统领，由于匈奴语“屠耆”便是“贤”的意思，因此也称左贤王。左贤王的地位仅次于单于，而且一般是单于的优先候补人选（匈奴实行世选制），因此左贤王通常由单于的儿子担任。左贤王统领着单于庭以东，东至辽河流域的广大区域，东与秽貉、朝鲜为邻，南与汉朝上谷、渔阳、右北平等郡相接。左贤王王庭位于弓卢水（今克鲁伦河）至大泽（今呼伦湖）一带，也就是今天的呼伦贝尔草原西部地区。
    右地则由右屠耆王（即右贤王）统领，其统领着单于庭以西，包括河南地、西域等地区的广阔地域，西与月氏、羌人接壤，南与汉朝的上郡、北地郡相邻，对于西汉的威胁最大。右贤王的王庭在西域西部的塔尔巴哈台（即新疆塔城地区）一带。
    河南地虽然是匈奴右贤王的领地，但其王庭驻地却并不在此，只有楼烦王、白羊王的部落游牧于此。
    针对这一情况，汉武帝为了夺回河南地，命李息率兵出代郡北上作为佯攻，牵制匈奴单于和左贤王军队，卫青则统率四万骑兵自云中出塞，采取大迂回包抄的战术，先率领大军向北进军，做出攻打匈奴腹地的样子，然后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突然沿外长城折向西部，突袭并攻占高阙（今内蒙古杭锦后旗），切断了游牧于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与右贤王王庭的联系。然后，卫青又率精骑飞兵南下，自陇县西对白羊王、楼烦王发动攻击。
    历来汉军兵进河南地，大多自关中出兵北上，白羊王和楼烦王怎么也没有料到，汉军竟然会从西北方向的匈奴领地杀来，被突然杀到的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们，根本来不及召集兵马迎战，只得率领本部兵马仓皇而逃。是役，汉军在几乎零伤亡的情况下，歼敌数千人，俘获“伏听者三千余人及牛羊百余万头，收复了河南地全部土地 ”。
    汉匈河南之战，双方投入的兵力不多，战役规模亦不算太大，但它在汉匈战争史上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西汉王朝收复河南地之后，使得汉朝的北部边防线更往北推移至黄河沿岸，为长安增添了一道屏障，从而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匈奴对关中地区的直接威胁，这不仅仅有利于京都地区的繁荣与发展，而且也有利于西汉王朝在全国统治的加强。
    收复河南地后，中大夫主父偃上书，“人常说朔方土地肥沃富饶，外有黄河可为险阻，昔日蒙恬便曾在此筑城以驱逐匈奴。如今陛下已经占据朔方，何不于此建城，如此不仅可以巩固此地的统治，不仅可以扩充土地，还可使其成为消灭匈奴的根本。”
    汉武帝认为主父偃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交给公卿们商议讨论，然而大臣们却纷纷表示反对，公孙弘说道，“秦朝时期，曾征发三十万人在黄河以北修城，然而最终也没有修成，不久便放弃了。”
    不过，汉武帝综合考量之后，还是采纳了主父偃的意见，将河南地一分为二，分别设置五原郡（也称武原郡，治所九原，今内蒙古包头西）与朔方郡，并于河南地西北部修建朔方城（今内蒙古杭锦旗西北)，作为朔方郡的治所。
    为此，汉武帝征调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了朔方城的修筑，以及对秦朝的旧长城和沿河要塞的修复之中。而为了加强边塞的防御力，汉武帝更是从内地招募了十余万居民至朔方实边。如此一来，昔日匈奴刺向汉朝背后的利刃，迅速转变为了汉军指向匈奴前胸的长戟。
    凭借此战，卫青名声大噪，因功获封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其部将苏建、张次公随征有功，也分别被封为平陵侯、岸头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