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节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是我自己猜测的。”乔急忙补充说。
    两人并肩穿过教堂内部的庭院，莫林问道，“您来这里几年了？”
    “刚满一年。”
    “您觉得纳斯神父怎么样？”
    乔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向我打听纳斯神父？你找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搜集信息是侦探的本能。”莫林伸手摸了摸帽檐，“如果你感觉被冒犯，我向你道歉。”
    “没有。”乔顿了顿，“我只是不太擅长应付侦探。”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莫林望着这个年轻神父，他的气质很温和，温和得有点过分，让人觉得弱势和好欺负。这倒是跟他之前接触的那些高高在上、严肃正经的神父很不一样。
    不知道神父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统一成如此相似的形象。他在心里琢磨道。
    两人继续寻找纳斯神父，在路上，乔拉住一个修女询问纳斯神父的位置，却被告知纳斯神父刚刚有事出门了。
    “听说是要跟主教商量圣泉节庆典的事情。”修女说。
    圣泉节即将来临。去年的圣泉节，城市还尚处混乱之中，市民只能草草度过。今年的圣泉节则是城市秩序稳定后的第一个节日，国王下令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来庆祝新生之城迎来的第一个重要节日。
    节日期间，各个教堂也会举行活动，所以纳斯神父要跟主教商量活动和庆典的具体事宜。
    “拉克姆先生，纳斯神父不在，您可能得改天再来了。”乔转头对莫林说。
    莫林神情失望，叹息道：“那好吧，那我明天再来。”
    “我送您出去。”乔说。
    离开的路上，莫林问起圣泉节庆典的事情。
    举行庆典的消息也是近日才传出，甚至还有消息说国王会参加游行。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乔敷衍道。
    但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对这些事不太知晓。他只是个见习神父，而且不擅长讨人喜欢，实在参与不了重要的活动。
    “这让我想起了大火之前的庆典。”莫林脸上浮现回忆之色。
    “你说的是上一任国王被小丑刺杀的庆典？”
    “是的，希望这次的庆典不要出现意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旋即分开。
    乔听出了莫林话里的深意。现在的国内局势比六年前更加动荡，新国王的一系列改革举措动摇了很多人的利益，他才刚登基，政权还未稳固就迫切改革，实在太过激进，为自己树立了太多仇敌。
    “今年的庆典禁止小丑。”乔低垂着眼说，“那件事发生后，小丑之类的弄臣就禁止在宫廷出现。事实上，国王身边的弄臣不仅提供娱乐，也会道出诚恳的意见，敢于直言不讳。他们不止供主人闲暇取乐，言行也会干扰国家大事。”
    “原来是这样。”莫林眼睛闪了闪。他首次听说宫廷小丑还有这样的用途。
    “拉克姆先生喜欢庆典吗？”
    “我不知道。”莫林怔了怔，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他想起了六年前的可怕庆典，自那以后，他身边的世界仿佛就乱了套。
    “小丑是很可怕的存在。”莫林突然说，“虽然你刚才提到小丑的谏言，但我很害怕他们。这次的庆典没有小丑是好事。”
    “为什么？”
    莫林伸手摸了摸魔术帽，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人们通常觉得小丑滑稽可笑，但它实际上是世界失序的可怕象征。它出现，带领混乱无序，病态又自相矛盾。”
    “这是很新奇的观点。”乔欣赏地点了点头，“但是小丑随处可见。城市里有许多具有生理缺陷的人，他们被正常人拿来取笑，都被看作小丑。我认为我们应该接纳小丑，不论好坏，它都是世界必不可少的部分。”
    莫林定定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你说的没错，神父。”
    乔的言语让他的看法有所改变。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神父跟其他神父一样排除异己、固步自封，但交流下来，乔的思想包容开明，流露出的温柔不像伪装，更像发自内心。
    这一趟没见到纳斯神父，莫林只好无功而返。
    “怎么样？调查到线索了吗？”利奥问。
    “没有。”莫林坐在窗边的软椅上，静静凝望窗外的街道。“但是我在教堂见到了另一位神父，我觉得他很特别。”
    “谁？”
    “他叫乔·盖斯特。”莫林把他们的对话讲给利奥听。
    “盖斯特……”利奥听完，不动声色。
    他似乎知道莫林说的人是谁，但他并未开口，因为在他认识这个姓氏的时候，莫林还没来到这座城市。
    “利奥觉得他的想法怎么样？”莫林问。
    利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抱膝而坐，跟他一起看向窗外。不知道为何，他们现在都很喜欢窗外这一小块天地，莫林更是天天坐在这个位置，就跟希思一样。
    坐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也总是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他们想知道从这里究竟能看见怎样的风景。
    “没什么特别的。”利奥喃喃说，不知是在评价窗外的景色，还是在回答莫林的问题。“如果小丑带来了世界的失序，那么你觉得是哪个小丑带来的？”
    “什么？”莫林愣了愣。
    “小丑不是有很多吗？”利奥转过头，直接对莫林说。
    “但是所有小丑都是邪神的眷属，是祂的分身，全部都是‘失序’的一部分……”
    “莫林。”利奥喊住他，视线落在他脸上，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莫林止住嘴，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恐慌。他仿佛能猜到利奥即将说出什么。
    一阵风拂过，繁茂的叶簇颤抖摇曳，飒飒作响。
    “莫林你也是邪神的化身不是吗？你是最先降临这座城市的小丑。”
    利奥的声音跟着树叶的喧声一起响了起来。
    莫林喉咙发紧，“我不是，是理查德……”
    “理查德那时候已经主动逃出马戏团，他当时只受到了诅咒，没有被邪神转化。”利奥淡淡地说，“回忆已经发生的事情，总是能找到各种被遗漏的细节。说到底，邪神的马戏团是追踪你才来的，你不觉得你的出现非常巧合吗？”
    利奥的话在莫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莫林嘴唇翕动，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手脚发抖，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整个人呆坐在椅子上。
    “很抱歉，虽然我这么说非常牵强，但你知道我们还没找到陷害希思的凶手。有人一直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我不是想责备你，只是想提醒你。”利奥绷着脸又补充了一句。
    莫林低下头，脸庞覆上阴影。
    这五年的时间他也在思考，是谁害死了多兰先生，又为何要这样做。但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和多兰先生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操棋手用他给多兰先生布局，又用多兰先生再次布局，最后将杀，赢得胜利。
    “不要逃避，莫林。”头顶响起的声音将他猛然惊醒。
    他抬起头，利奥站在他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害怕，莫林。”利奥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捧住他的脸，“你不需要感到自责，这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想提醒你。”
    莫林喉咙微颤，“我知道。”
    “你要保持警惕，但不能逃避，不然很可能被再次利用。别担心，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而且我们也会守护你，就像你守护我们一样。”
    莫林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
    “我知道，抱歉，利奥，让你担心了。”
    利奥感觉胸前湿湿的，低下头，莫林在他怀里嗡着鼻孔，流下来的眼泪穿透了他的半透明身体。
    利奥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顶。
    莫林跟希思果然不一样，即使已经变成大人，但莫林就是莫林。希思肯定不会扑在他怀里哭泣，也不会对他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夜晚，塞维利法大教堂。
    纳斯神父回来之后，乔把今天有侦探来找他的消息告诉给他。
    他注意到纳斯神父的神色变得非常不自然，纳斯神父冷酷地让他退下，便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样的反应让乔觉得蹊跷。他想，等下次拉克姆先生过来，他还是再打听些更详细的内情比较好，毕竟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上司成为罪犯。
    晚上躺在床上，乔也依旧在想白天的事情。
    敏感纤细的性格让他注定多思多忧，他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儿而失眠，还经常会因为这些事做奇怪的梦。
    就比如今晚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漂亮的湖泊旁，头顶是暗夜焚烧，星云流转。在湖泊旁边有一片茂密的丛林，丛林中有一棵闪闪发光的金色大树，树下有一汪泉水，从黑洞中涌出，流入那片美丽的湖泊之中。
    冥冥中，他觉得泉水似乎就是教会的圣泉。
    虽然不知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梦中辽阔无比的苍茫大地和幽静梦幻的湖泊丛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也许梦见了神迹。
    以至于早晨醒来后，他还沉浸在震撼和迷茫之中无法自拔。为了排解这种心情，他主动找到纳斯神父，告诉他自己的梦境。
    纳斯神父面无表情地听他讲完。
    “纳斯神父，您觉得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他问。
    “这是神启。”纳斯神父抓住他的肩膀，眸子很深很暗，让人捉摸不透，“你去收拾一下行李吧，你不用呆在我这里了，你得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要去哪里？”
    “我们先去见主教大人，你以后可能会跟在某位主教身边学习，甚至有可能前往圣地。”纳斯神父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做这样梦，你的梦是预兆，你将成为先知，受神启而传达神的意旨。”
    纳斯神父说完便急匆匆去准备，留下乔独自站在原地。
    “先知……”这一词语让乔回忆起洛夫格罗夫学院的经历，也触及到他心底的伤疤。
    纳斯神父刚才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嫉妒、不甘、愤怒，还有无力和恐惧。乔闭上眼睛，觉得原本尊敬的纳斯神父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特德利王国，王宫内。
    为了一周后的圣泉节庆典，塞罗都上下忙得热火朝天，宫廷内也洋溢着一片欢快喜庆的氛围。
    年轻国王正坐在会议桌后，听着对面的雷蒙德和其他皇家学会成员汇报最近的研究成果。
    “陛下，改良火绳枪经过试验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在军队试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