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所有人都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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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孝服的时候,余秋堂只换了半截孝。

    他是侄子,只需要做到这点就行。

    但余春杏因为顶着喊天重任,所以要全身重孝,并且还要将整个鞋子全部用白布包裹起来。

    至于两个小孩子,属于比较远的亲戚,则是每个人戴个小白帽子就行。

    这样的规矩看起来繁琐,但也有好处,里面几百人熙熙攘攘,只要看下孝,就能立刻分辨出和死者的关系亲疏。

    余秋堂记得小时候参加白事,有时候因为他的孝比较小,关系比较远,享受不到一些“福利“,心里还倍觉失落。

    纯属幼稚。

    换好衣服,这时候余秋原恰好过来,便跟着一起在里面转悠。

    今天是人死亡的第三天,也是白事最为“热闹”,也是最繁琐的一日。

    按照流程,今日白天要“喝汤”,下午要“过桥”,傍晚还要走奈何桥,凌晨要家祭,天不亮要埋人。

    等到明日天大亮,关于死人的部份,其实已经结束,剩下都是活人待客。

    喝汤,就是吃饸络面,和红事一样。

    过桥就是吃流水席,设定的七十二桥,今日会过一部分,明日再过一部分。

    奈何桥就是架子车首尾相连的桥梁,要组织所有来宾走三遍。

    多的也有走七遍,但因为时间太久,一般不采用。

    家祭则是最为持久,也是整个葬礼最为重要,繁琐的环节。

    需要所有人跪在在灵堂前,前面放着纸山,纸人纸马,左右各两个阴阳。

    阴阳会写好祭文,以非常悠扬高亢的声调,一代代读过去。

    每读到一代人,这代人就会上前跪在棺材前,点纸烧香。

    而喊天的人,则会带着孝女们哭泣。

    前面跪着的孝子则需要磕头感谢。

    往往一场家祭下来,不说后面跪着的人腿几乎要残废,前面磕头的人,往往脑袋能磕出个大包,皮都能蹭没。

    家里儿子多的,还能换着来,若是少,就需要从头到尾一直磕,也是非常辛苦。

    所以那个时代,人们在意儿子,也不全是劳动力丰富的缘故,很多历史遗留下来的风俗,对男女进行刻板的分工。

    谁也无法在父母的死亡上搞得乌烟瘴气。

    家祭流程时间长短,主要看亲戚多少,遇见多的,甚至要四五个小时。

    一般次序为,妻子,儿子,女儿,儿媳,孙子,侄子,女婿,外孙,外甥……等

    这样以此类推,有着明显的亲近关系。

    从家祭人员次序上,就能看出这个时代对于亲疏地位的尺度。

    女婿在这边,是很远的关系,甚至还在侄子之外。

    也正因为如此,这边的女婿和丈母娘家,关系分的很开。

    这种状况在后世得到改善,也不是什么特殊原因,纯粹是家里孩子都很少。

    任何封建不封建的关系,从来都不是靠人为意识能打破。

    因为一种关系的形成,背后其实是利益分配。

    只有等到这种分配关系,已经不能适应更多人的利益,即使没有人说,人们会自然选择新的模式。

    余秋堂来到灵堂,现在还没到将棺材抬出去的时候,暂时依然放在西厢房里。

    余秋堂想进去点个纸。

    却被余秋原一把拉住,示意他小心点。

    他不明情由,进去后发现小姑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正一脸僵滞的跪着。

    这是大姑。

    大姑的模样其实是所有姑姑里最好看的,余秋堂见过她六十多岁拍的照片,好看的像港台明星一样。

    但此刻,这位漂亮的女人,看到余秋堂进来,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仿佛是卡在这个帧里,抽了帧一般。

    小姑一声不吭,低着头,看余秋堂进来,也就是扫了一眼,重新低下脑袋。

    余秋堂跪下来,给四叔点了点烧纸,就着烧纸的火焰,又点燃三支香,刚准备插到香炉里。

    就听到身旁大姑在轻声抽泣。

    他硬着头皮将香插进去,刚准备磕头,旁边的大姑突然就栽倒在他面前的麦草上。

    “大姑!”

    他急忙将大姑扶起来,小姑连忙掐大姑的人中,大姑这才慢悠悠苏醒。

    然后慢腾腾地重新跪回去。

    还是一句话没说。

    余秋堂出门后,看到余秋原躲在外面,这才明白他所说的小心点是啥意思。

    果然余秋原说,大姑一早上都晕倒十几次了。

    叫她暂时性休息,她也不走。

    外面的人来点纸还好,只要是家里人,她都会直接难过到晕倒。

    余秋堂听到又是心酸。

    大姑就是这样,他也知道的,这个女人不是性格软弱,而纯属是善良。

    余秋堂又再四处转,哪里有需要,就过去帮帮忙,有时候帮着喝汤的位置摆摆筷子,有时候还帮压面的位置压压床子。

    他没有固定分配任务,但却丝毫不敢轻松下来。

    只是走过一些地方,看到大家无论吃饭,喝汤,大部分人其实都很开心,尤其是过桥时还在划拳,吆喝的很厉害。

    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明明头上都带着孝帽,也就是家族里的人,却为了争执吃个甜的糯米饭,在饭桌上打架。

    那些认识不认识的妇女们,在菜上桌的一瞬间,手速惊人的将油炸丸子放进桌上摊开的手绢里,没带手绢的,则是先用勺子舀一大勺,将自己面前饭碗填个结实。

    所有人都在忙碌。

    除了真正的亲人,还沉浸在难过里,其实白事上的人,都是将这种场合当作改善生活的一次机会,能吃到平日里吃不到的饭菜,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余秋堂转的累了,刚好走到乐队旁边,便顺势坐下来,看着唢呐手鼓成圆球的腮帮子,看的出神。

    冬日里吹唢呐,其实相当累人。

    这边是高原,空气本来就稀薄,冬日这种程度还会加重。

    吹唢呐又是极需要肺活量。

    唢呐手的脸都是通红的,也不知累的,还是面前火堆烘烤所致。

    大概十一点左右,戏班子终于到位,余秋堂站在大门外,看着临时戏台上,秦腔演员们正在表演的铡美案,恍惚到听不清楚在唱什么。

    而戏台下围观的中年人们,则发出一阵阵叫好。

    他们已完全忘记来这里做什么,而是沉浸在秦腔艺术的瑰宝里。

    开心的不得了。

    余秋堂转身又回到院子里,站在房檐下,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的人来人往,仿佛是一只只蚂蚁。

    他不禁开始想,前世的他死后,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大概不会吧。

    孩子们难过肯定难过,但估计也就是那几天的事。

    也不会专门回到老家再做这些繁琐的事,而是将自己葬在陌生的城市里,和一群陌生的死人为邻。

    白事也不会有,最多就是在酒店吃个饭。

    或许在饭桌上,相熟的人还在谈论人口减少,离婚率,大学生就业无法分配的问题。

    白事就更像是给大家提供了交流的平台。

    他成了介质。

    都说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

    但或许,葬礼不是最重要,而是活人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化解自己突如其来的悲伤。

    后世酒店的一场宴席,显然冲淡不掉多少。

    于是人们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已经去世的亲人,难过的窒息,哭都哭不出来。

    那可能是看到亲人用的某个杯子,是吃到某种亲人擅长的烹饪美食,翻起和亲人一起讨论过的书籍……

    甚至,是和亲人说过的一句话。

    哪怕那句话,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就例如:“累了,就歇歇吧。”

    余秋堂靠着墙壁,看着一群负责端盘子的少年们快速在人群里穿梭。

    有他熟悉的人,也有一些面熟的邻居孩子。

    他发现了余秋实。

    他也穿着半截孝,成为端盘子大军里,唯一一个半截白的人。

    这让余秋堂微微有点意外。

    遇见这种事,余秋实一般都是来吃吃饭,从来不会主动干活。

    今日能做这些事,也算是不容易。

    注意到余秋堂在看自己,余秋实也看了眼兄长,用下巴指指面前盘子里的空碗。

    余秋堂给弟弟一个鼓励的眼神。

    紧张忙碌的一天,很快就来到下午,过桥的人们已经撤走一半,剩下的都是要过桥的。

    总管指挥着大家众人将余得火的灵堂从西厢房搬到院子里。

    院子里坐西朝东,用帐篷搭建出来新的灵堂。

    灵堂的面积至少有五六个平方,最里面是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巨大灵山,灵山上各种神仙,被画的栩栩如生。

    灵山前面,东西向摆放着棺材,棺材两旁分别是一些纸马,纸羊的纸扎,前面则是纸扎的丫鬟和书童。

    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纸扎,余秋堂没办法全部认出来。

    棺材前面,放着两张八仙桌拼凑起来的供案。

    供案用玫红色绒布铺设,上面则放着各种贡品,水果,面试,各种油炸食品,显得特别丰盛。

    这些贡品往往都是孩子们的眼中肉。

    从摆放出来的第一时间,孩子们就等着家祭完毕,要埋人了,这些贡品只会带走一小点,大部分都会分给孩子们。

    不管是油炸的散子塔,还是香喷喷的肉夹馍,都是他们平时万万吃不到的美食。

    八仙桌两旁,到时候会分别站着两位阴阳。

    一个读祭文,一个摇铃铛,一个打擦,还有个敲帮子。

    供桌前面,则是一个贡台。

    上面会放置个香炉,一叠烧纸,一叠黄纸,还有一些香,方便家祭点火烧香。

    贡台再前面,就放着一排装好麦草的蛇皮袋子,充当蒲团的效果,每一波人家祭时,都会从后面来到前面,跪在蒲团之上。

    这种搬运东西,布置灵堂的活,一般不需要孝子们动手,都是代劳者服务。

    余秋堂正在看呢,三叔突然过来,小声问:“堂堂,你爹棺材搞的咋样了?”

    余秋堂一愣,这才想起棺材还没来。

    灵堂出来后,尸体要被放在棺材里,没有棺材可不行。

    “我回去看看。”

    “那你赶紧去,这不马上要入灵堂,太阳落山,就不吉利。”

    三叔督促着。

    余秋堂应着,刚要离开,余得水又喊着余秋原,让两人一起,需要帮忙的话,也好搭把手。

    两人刚出门,就看到远处的村道上,余得金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一口金黄色的棺材。

    两人急忙跑步过去。

    帮着余得金在后面推车。

    余秋原小声嘟囔,“堂哥,大伯咋给咱四叔搞了个黄色棺材?”

    余秋堂也是不懂。

    棺材的颜色,这边也是有习俗,例如孩子的,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都不同。

    其中只有年过古稀的老人,才会用金黄色棺材,而四叔这种五十岁还没到的中年人,最常用的就是原木色棺材。

    他们心里都好奇,但也不敢说什么。

    再说现在做都做好了,已经来不及做其他事。

    果然,三人的棺材来到的院子里,人们都很奇怪。

    但也不好明说什么。

    只有阴阳将余得金专门喊到边上,询问了他几句,确定就要这个,最后也就没多说什么,念着经文,安排人将尸体挪转到棺材里。

    棺材也就顺当地被放进灵堂里。

    然后布置好其他东西。

    等所有东西布置完毕,天也就黑了,过桥的流水席也已经撤走,吃席的人们只要踩着奈何桥离开就行,剩下的都是需要参加家祭的人。

    过奈何桥也很繁琐,最前面本应该是儿子扛着引魂幡,后面跟着女儿,边哭边走,但现在王瑞祥没过来,这边经过商量,就让余秋山扛着引魂幡,而余春杏则是代替女儿喊天。

    后面依次跟着兄弟们,侄子们等各种亲族,还有部分表亲。

    因为车子和车子之间,都是将车辕用绳子绑在一起,并不是特别稳定,就有点像似铁索桥面上的木板,走在上面晃晃悠悠。

    众人走的相当慢。

    一遍走下来,竟然用了接近半个小时。

    幸亏只是安排走三生三世,要走个七世,刚奈何桥走完都半夜了。

    饶是这样,这边走完后,都已经晚上8点多,马上快9点的样子。

    一些代劳的和邻居们各自散开回家,明日早上继续来,只留下的一少部分解决剩下的事。

    余秋堂得到消息,十点二十分,准时家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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