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降横祸

    韩白蔹医术是挺厉害的，但他毕竟不是神仙。

    人送过来的时候明显已经不行了，哪怕他使出浑身解数，最后还是没能避免一尸两命的惨剧。

    这起悲剧本来没韩白蔹什么责任，可无奈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黑心人，为了推脱责任，不惜将罪名扣到无辜之人的头上。

    潘家的老太太，恰好就是这样一个黑心肝的！

    她虽然是个横的，可也怕儿子知道真相之后大发雷霆，到时候不听她这个妈的话，甚至不给她养老送终，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等打工的潘建明接到通知急匆匆赶回家，就从潘老太太嘴里得知，自己媳妇之所以一尸两命，那都是因为韩白蔹医术不行，把人给治没了！

    潘老太太颠倒黑白，非说好好的人，送到卫生所就没了，大人小孩都没了。

    当年那场灾难里，韩家落得个家破人亡，潘家可谓“劳苦功高”。

    只不过韩家仁慈，面对这样的仇怨，他们也顶多是不跟潘家来往。但如果潘家人去看病，他该治就治，从来不马虎。

    谁也没想到，潘老太太为了让儿子相信她的说辞，连这段恩怨都一起拉出来哭嚎。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韩白蔹这是借机报复，故意不好好治疗，甚至有可能做了什么手脚，才会导致一尸两命！

    潘建明本来就不是很聪明的人，两家的恩怨，他也是知道的。或者说，村里人都知道。

    如今他媳妇孩子全没了，人本来就不太清醒，被他妈这么一嚎，直接就失了理智，扛着菜刀就去韩家砍人。

    那天，除了外出看病的韩白蔹，韩家人全部命丧在他的菜刀之下，包括年幼的孩子！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潘建明直接被判了死刑。

    一夜之间家人全没了，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韩白蔹一夜白了头。

    潘建明的判决下来之后，韩白蔹离悄无声息地开了村子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几个月后，他又回来了，依然每天忙着给人看病，依然收费公道，依然会对有需要的人免治疗费甚至赠药。

    唯一不同的是，他变白的头发再也没有黑回去，人也变得寡言少语起来，如非必要，他几乎不会开口。笑，更是跟他绝缘了。

    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拿一张小凳子，坐在卫生所门口，抬头呆呆地看着天空，一看就是半天……

    故事讲到这里，韩怡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再也讲不下去了！

    再看韩志杰，情况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有关于养父的故事，他们没有亲眼目睹，是听村里那些善良忠厚的老人说的。

    每一次听到，每一次想到，他们都会止不住眼泪，因为太心疼太愤怒了！

    养父自小教育他们要做个善良有爱的人，可他们看到那该死的潘老太太，都恨不得扑上去咬她，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再吸他的骨髓！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坏，这么残忍！

    沈佳音没有出声，就由着小姑娘咬着嘴唇小声地抽泣，以泪洗脸，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娃娃。

    对韩白蔹的遭遇，她虽不能说完全感同身受，但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她也是体会过的。

    更何况，韩白蔹是一夜之间亲人全部惨死，听着似乎还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

    这份自责和懊悔比失去的痛苦更折磨人，难怪他一夜白了头！

    失去的痛苦会被时间被重新得到的温情和爱抚平，但自责和懊悔会像长在心里的毒蛇，以他的血肉为食，日日夜夜地啃食他的内心，所受的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他消失的那段日子，大概是独自疗伤去了。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痛苦的灵魂拷问，不知道要多么强大的内心，不知道要对这个世界多广博的善意与爱，他才能重新回到村里，继续治病救人！

    难怪韩志杰想写他的故事，想将他的故事呈现在荧屏之上！

    这是一个孩子对父亲最高的崇拜和敬意，也是一个孩子对父亲最真切的心疼，最深厚的爱意！

    韩怡然哭了好一会儿，人才慢慢冷静下来。再看眼睛，已经肿起来了，大眼睛变成的小眼睛，看着有些可怜。

    她接过沈佳音递来的纸巾，低头吸着鼻子擦脸，然后才用有些沙哑的嗓音继续讲他们和养父的故事。

    “后来，他先后捡了三个孩子回去养。我和二哥你都认识了，韩无恙是我们大哥，现在在首都读医科大学，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韩无恙并不是真正的孤儿。他五岁丧母，爸爸很快又娶了后妈。

    俗话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俗话还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

    自打后妈进门，韩无恙就彻底成了小可怜，不仅吃不饱穿不暖，一天到晚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小小年纪就要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还隔三差五就挨打。

    等后妈生下一个儿子，他的处境就更难了。

    后来韩无恙实在受不了，也对他爸爸绝望了，就咬一咬牙，离家出走了。

    然后阴差阳错的，被韩白蔹捡到了。

    韩白蔹费了一番心思，才从他嘴里问出了真相。

    韩白蔹也不想将孩子往火坑里推，还特地去当地了解过，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韩白蔹还亲自带着他去了他家。

    结果原先还抱着小儿子乐呵呵的男人，看到韩无恙就要动手打人。被韩白蔹拦下之后，男人还气哼哼地吼他，让他立马滚蛋，让他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反正他又不只有一个儿子！

    韩无恙当场就哭着扭头走了。

    韩白蔹也看得出来，孩子留在这里，就算不被虐待致死，日子也是过得苦不堪言。他怎么忍心？

    就这样，韩白蔹把人带回家，取名无恙，寄意一辈子平安无恙，然后以侄子的身份养在身边。

    “他为什么不让我们叫他爸爸呢？是因为我们不够好？还是因为，他害怕又遇到极品，把我们给伤害了？可如果真遇到那样的极品，侄子就能逃得过吗？我实在想不明白。”

    韩怡然是不解，更是怅然。

    沈佳音说道：“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做父亲！”他原谅了所有，唯独不能原谅的，大概只有他自己。

    韩怡然一愣，继而眼泪又汹涌地冒了出来，哽咽着说：“他怎么那么傻？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因为他无法原谅自己。我猜，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恨不得自己也在那场劫难里一起走了。他没有放弃生命，或许不是因为他内心强大，而是他对这个世界还有爱，是他的医者仁心在支撑着。”

    韩怡然再次哭出声来，哭得不能自已。

    就连韩志杰，眼睛也是湿润的。

    “你说得对，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这句话，沈佳音是安慰他们，也是对自己说的。

    她上一世的父亲沈振华，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韩志杰原本就是四方村的人，原名就叫韩志杰。他父母在一场意外里双双去世，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因为受不住打击，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韩家的亲戚都不愿意接手这个拖油瓶，他又不算孤儿，也不能送去福利院，只能让他自生自灭。

    左邻右里看不过眼，还报了警。

    这还真够不上犯罪的程度，警察也只是调解教育一番，又不能对他们怎么样，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亲戚因为警察上门闹了个没脸，对他更差了，还不如对一条流浪狗热情！

    韩白蔹看不得孩子受罪，就又把人带回自己家养着。

    “我经常听到大人说，十岁以前的记忆，长大了就会忘记。就算记得，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次开口的是韩志杰。

    “但是很奇怪，那一年我明明还不到七岁，却什么都记得。我记得那是一个凛冽的冬天，除夕夜，我喝了一肚子水充饥，然后套着爸爸干活穿的那件破旧的衣服，缩在屋角看烟花。我又冷又饿，看着看着，就哭了，视线糊成一团。”

    韩志杰两眼放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呼啸的夜晚。

    “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我脸上。我完全傻了，一动也不动。眼泪被温柔地擦掉之后，我看到了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明明灯光不怎么亮，应该看不清楚才对，可我就是看得清清楚楚。”

    沈佳音知道，他这是将现实和记忆混到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记忆。当人将自己当下的心情加到记忆里，就会出现这种现象。

    “我永远都记得，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来，我带你回家。然后，他就拉开自己的外套，将我抱起来，一起裹在他的外套里。那是我人生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但我遇到了人生里最温暖的人！”

    不亏是写文字的人，总是能准确而美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韩怡然是个弃婴。

    也是一个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她被丢在韩白蔹家门口，除了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包裹着的旧包被，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韩白蔹想办法去找过她的父母，但一无所获。

    这也不奇怪，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满大街都是电子眼，想要悄无声息地干点什么，那简直太容易了。

    找不到她的家人，又不忍心置之不理，韩白蔹只好又把她抱回家养了，取名怡然，希望她可以怡然自得过日子。

    韩怡然说：“幸亏后面日子越来越好，没这么多小可怜了，不然我都怕他把自己家变成了福利院！”

    她是笑着说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因为心疼。

    “那个可恶的老太太，还活着吗？”

    一提到潘老太太，韩怡然立马满脸气愤，连语气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活着呢。今年都九十多了，还生龙活虎的！或许是因为黑心肠烂心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难伤心难过吧，反正同年龄的人基本都不在了，她还活得好好的！老天真是不长眼！”

    她自小跟着养父治病救人，心肠比一般人更柔软，也更知道生命可贵。如果说她真盼过谁不得好死，也就只有潘老太太了！

    “我们那边还有个说法，就是家里晚辈多数早亡甚至早夭的，老人就很长寿，叫做享子孙福。意思是老天惩罚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受尽折磨。”韩志杰说道。

    韩怡然撇撇嘴，不以为然。“折磨个屁！我看那个老不死不知道多快活呢！她谁都不爱，就爱她自己，能不开心吗？”

    “那她也没生过病？”

    “小病肯定有，但很严重的病好像没得过。不过，她自己心虚，从来不找伯伯看病。她又是个死抠门，舍不得去诊所或者医院花钱，都是自己找点常见的草药吃。反正她是个命硬的，死不了。”

    “最严重的一次，好像是摔断了腿。家里人都不在了，嫁出去的女儿也不愿意伺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叫，简直不要太惨！可惜，还是没死！”

    “你说老天爷咋就不长眼睛呢？这种畜牲，难道不该受尽折磨，然后痛苦死去的吗？”

    这种问题，沈佳音也回答不了。反正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是常有的事情。

    “我还有个问题，你们三个，都不想继承你们伯伯的衣钵吗？我不是说一定要做村医，而是继承他那一身医术。”

    韩怡然立马道：“怎么会不想呢？可是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讲究天分的，学医也是一样。我们三个里面，唯一有天分的就是大哥了，所以他选择了临床医学。”

    “而且，伯伯现在不是村医了，他在镇上开了一家诊所。他说这样其他地方的人来看病，就不用跑到村里了，可以帮助到更多人。”韩志杰补充道。

    至于村里人，现在交通方便，去镇上开车也就十几分钟。家家户户就算没有小车，摩托车电动车总是买得起的。

    沈佳音点点头，心底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位韩老医生当真无愧于“医者仁心”这四个字。

    “那你们俩是不是也懂一些医学知识？”再没有天分，从小耳濡目染，也总不至于还是一窍不通吧？

    韩怡然和韩志杰齐齐点头。“很多草药我们都认识，简单的医理我们也懂，只是没到能给人把脉开方的地步。但是大哥可以，他很聪明，也特别努力！”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特别努力。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就是为了他，他们也没有不努力的理由！

    “韩怡然的情况我知道了，那韩志杰你呢？怎么会选择编剧这个专业？”

    “我想让他的故事名扬天下，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他很伟大，但对这个世界而言，他只是个小人物，没有青史留名的可能。那我就换一种方式让它成为可能！”

    沈佳音心头一震！

    就像她写剧本的初衷一样！

    “还有，我跟你一样，也觉得中医是我们中华民族宝贵的财富，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它的价值，为它坚守，乃至千秋万代传承下去。”

    这一刻，这个平常沉默寡言的青年，终于流露出了他的勃勃野心。

    作为前辈，沈佳音不仅不觉得他狂妄自大，反而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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