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水果糖

    宿舍里飘着淡淡的石灰水味道，李连军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蓝布包袱。
    靠窗的下铺已经铺了印着变形金刚的床单，穿条纹POLO衫的男生正踮脚往墙上贴张国荣海报，露出腰间别着的随身听。
    “我叫陈浩，建筑系的。”
    男生转头时露出两颗虎牙，目光在李连军打了补丁的袖口停顿半秒：
    “要帮忙吗？”
    李连军刚要开口，走廊突然传来叮当脆响。
    穿碎花连衣裙的女生抱着搪瓷脸盆闯进来，盆里装着牙刷杯和印着“奖“字的毛巾。
    “302宿舍对吧？”
    她抹了把汗，马尾辫上的塑料发卡闪着廉价的光泽：
    “我是班长苏晓雯，这是你的课表——”
    话音未落，铁架床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上铺探出个鸡窝头，眼镜歪在鼻梁上的男生正用扳手拧着床架螺丝：
    “这破床晃得跟摇篮似的...”
    他瞥见李连军手里的焦黑木雕，突然翻身坐起：
    “等等！
    这是凤凰尾羽的雕刻手法？”
    李连军下意识把木雕往怀里藏了藏，却见对方已经跳下床铺。
    男生沾着机油的手指悬在半空：
    “能给我看看吗？
    我是历史系王明远，研究方向是民间工艺美术。”
    晨光穿过糊着报纸的玻璃窗，在李连军颤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光斑。
    他慢慢展开蓝布包袱，露出半截焦黑的尾羽雕刻。
    王明远的镜片突然蒙上雾气：
    “天...这是清代的透雕叠层技法，我以为早就失传了...”
    “喂！
    你们当我不存在啊？”
    陈浩举着海报刷子敲床架，乳胶顺着木柄滴在球鞋上。
    他突然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个帆布工具包：
    “看看这个！”
    展开的牛皮纸上是用铅笔绘制的建筑结构图，密密麻麻标注着数据。
    苏晓雯凑近时发梢扫过图纸：
    “这不是咱们学校的图书馆吗？
    怎么东配楼画着飞檐？“
    “去年暴雨冲垮了古籍室。”
    陈浩的指尖在图纸某处重重一点：
    “我想在重建时加入传统建筑元素。”
    他突然转头盯着李连军：
    “你刚才那个木雕的斗拱结构...”
    上课铃骤然响起。
    李连军慌忙把村志塞进枕头下，却不料带出那张泛黄的作文纸。
    王明远弯腰去捡时，目光扫过“图书馆“三个字，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睁大。
    食堂的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李连军盯着餐盘里的炒土豆丝。
    油渍在搪瓷盘边凝成琥珀色的小湖，倒映着邻桌女生辫梢的红色头绳。
    “这里有人吗？”
    陈浩端着铝制饭盒一屁股坐下，饭盒盖上印着褪色的“先进工作者“字样。
    他掀开盖子，焦糊的煎鸡蛋混在米饭里：
    “听说你高中就在研究古建筑？”
    李连军筷子尖戳进馒头，看着细密的气孔渗出缕缕热气：
    “是我们村的老木匠...”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低头扒饭，后颈被晒伤的红印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王明远举着饭票的手悬在半空，腋下夹着本包了报纸封皮的书：
    “下午没课的话，要不要去建筑系资料室？”
    他压低声音：
    “那里有五十年代测绘的徽派建筑图纸。”
    油渍斑斑的餐桌微微震动，李连军感觉裤袋里的木雕碎屑隔着布料摩擦皮肤。
    食堂阿姨敲着铁盆喊“最后打饭的抓紧”声波惊起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黄昏的光线透过资料室磨砂玻璃窗，在泛黄的图纸上铺开菱形光斑。
    李连军的手指悬在清代牌坊剖面图上，与记忆里烧焦的村口牌坊渐渐重叠。
    陈浩突然把圆规往桌上一拍：
    “我知道了！
    用抬梁式构架解决承重问题...“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李连军摸出兜里用作业纸包着的桃酥。
    碎渣掉在《营造法式》书页间，王明远突然抽动鼻尖：
    “这是...胡桃木熏烤的香气？”
    月光爬上宿舍楼外墙时，李连军正在蚊帐里整理百家衣。
    杜梦瑶绣的流苏穗子缠住钢笔，他突然发现内衬里藏着张折叠的田字格纸。
    展开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李老师，小满把许愿筒埋在老槐树下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他慌忙把纸条塞进村志。
    陈浩抱着图纸撞开门，工装裤上沾满木屑：
    “快看！
    我根据那个木雕改进了斗拱模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月光正照在李连军铺开的百家衣上，三十七块碎布拼接出晚霞般的渐变色。
    熄灯后的黑暗里，李连军摸到枕下的作文纸。
    走廊漏进的微光中：
    “我们等你“的字迹像一串跳动的火苗，灼烧着他发烫的眼皮。
    下铺传来陈浩的梦呓：
    “飞檐...要十五度角...”
    远处建筑工地的打桩声与蝉鸣交织，李连军轻轻打开蓝布包袱。
    焦黑木雕的裂缝里，不知谁塞了颗水果糖，玻璃纸在月光下流转着虹彩。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图书馆台阶，李连军抱着《土木工程基础》小跑时，突然被人拽住衣角。
    穿背带裤的小女孩举着竹筒，筒身歪歪扭扭刻着“金城大学”。
    “小满姐姐让我来的。”
    女孩从兜里掏出用橡皮筋捆着的槐树叶：
    “她说新的许愿筒要埋在最高的地方。”
    树叶背面用蜡笔画着戴眼镜的卡通小人，旁边写着“李老师”。
    教学楼传来预备铃，李连军匆忙将竹筒塞进书包。
    解剖教室的日光灯下，他展开测绘图纸时带出了竹筒，前排女生突然转头：
    “同学，这是傩戏面具的纹样吗？”
    教授敲黑板的声音惊得李连军笔尖一抖，墨水滴在剖面图上，恰好晕染成牌坊火烧云的形状。
    他摸到裤袋里化了一半的水果糖，黏腻的糖纸粘住指尖。
    食堂西侧的梧桐树下，陈浩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结构图。
    “考虑过用十字歇山顶吗？”
    李连军蹲下身时，书包侧袋滑出半截焦黑木雕。
    陈浩的树枝突然停在半空：
    “你老家...是不是有座三间四柱的牌坊？”
    秋蝉在树梢发出最后的嘶鸣，李连军看见陈浩的图纸边缘画着只浴火凤凰。
    尾羽的雕刻纹路，竟与刘勇背上的纹身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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