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姐姐。我错了。

    院子外面的树木，叶子被风刮的乱响，打着旋往下落。
    刚从躺椅上起身的沈漾收了回屋的步子，撇头望了一眼时间，小自闭去了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倒也不是担心安危，只是天黑了，半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转悠，免不了多想。
    以前沈漾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顾虑，照顾这几个孩子这段时间，竟然也莫名出几分习惯，操心老母亲即视感。
    哪来的责任心？当真是道德感爆棚。犯蠢。给自己找麻烦事。
    转动了下有些发僵的脖子，沈漾暗叹，压下心底的烦躁，虽然心底腹诽，但终究还是出去找人了。
    脚刚踏出院子，视线一低，喉咙里当即滚出一声笑，不清楚是气的，还是真觉得好笑。
    门口台阶上，摆着一瓶酱油。
    这死孩子回来过了，趁她躺靠椅上休息时，放下东西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回屋了？沈漾拧起眉头，回头看一眼，屋子里老式白炽灯有些刺眼。
    “江岁！”她喊了一声，声音沉冷。
    没人回答。
    沈漾收回视线，眼神更是一下子冷了下去，混小子，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这两天没听说隔壁村有小孩被拐卖了？！
    系统：【亲。他把酱油瓶放门口，看了你一会儿才走的。】
    沈漾：【发什么疯，受刺激了？】
    系统：【哎。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看他好像哭了。】
    【总不能是离家出走了吧。】
    沈漾：【……】
    差点没气笑了。
    谁招惹他了，离家出走，往哪里走？
    年轻气盛的小孩子情绪上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偏执又让人无法理解。沈漾在村里转了一圈后，没找到人，又去了一趟小卖部，都说江岁回去了。
    胖子正抱着小鱼斗蛐蛐儿，听到个陌生名字，来了兴致：“呦。这才刚捡回来多久，就取了名字了？江岁？嗯，不错，好名儿……”
    胖子没啥文化水平，非得硬凹，咂摸取名的含义，“姓江？正好是在村里那俩边上的芦苇荡里捡到的。岁嘛，岁岁平安喽~”
    沈漾正在气头上，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平白听他瞎扯，胸腔的气更加不顺了。
    瞧瞧。还真是应了系统说的，她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时刻烦心的苦差回来。
    够愚蠢的。
    “就你话多。”沈漾骂了一嘴，从柜台上拿下一包烟，顺手打开，动作利落得明显不像是第一次抽烟。
    正要去找打火机。
    夹在手指间的烟被胖子迅速夺了去，胖子急头白脸，不可置信，又有点震惊的表情：“呦呵。小爷，我真是小看你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你可还在念书，女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谁教你的？！”
    沈漾一愣，下意识的动作，心里烦躁，忍不住想抽烟，前世她本也是不抽烟，后来犯病了，疼得厉害，想着用点什么法子转移痛楚。
    久而久之，染上了尼古丁，不过也只是在疼的厉害的时候抽。
    在穿越后，她已经很少抽烟了，最多兴致来了抽一下，过过味儿，刺激神经，保持自我意识。
    其实她非常讨厌烟味，但是有时候一个人坐着，特别是在逼仄的空间里，呛鼻的烟味，无孔不入，有一种清醒的自虐的意味。
    “女孩家家个der啊，我都快退学一年半了。早成年了。”说着，她抢过胖子手中的烟。
    但也只是夹在手指间，没点燃。她指节纤细，又不柔弱，反而有点男性棱角的骨节分明，原身个子不算矮，甚至在一群同龄人当中是佼佼者。
    出挑的身高，和一般男生站在一起也不差几分，过分清瘦的身体，让少女本就营养不良的身材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不过由于懦弱胆怯的性子，常年佝偻着腰，弄坏了姿态，气质不猥琐，但是让人看着就是喜欢不上来，厚重的黑框眼镜，加上几乎完全遮住眼睛的长刘海。
    平日里见人就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浑身散发着我很好欺负的窝囊劲儿。沈漾穿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剪了累赘的刘海，为了方便，也把长头发剪了。
    换了一个灵魂后，脊梁骨挺直了，这本该羸弱的躯壳一下子像注入了鲜活的灵魂，眼神中暗藏锋利，难掩少年张狂气，清瘦的身体散发着折不断的韧劲。
    常年习惯性肢体行为骤然转变，少女细瘦苍白的四肢总给人一种错觉，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在某个随意掌控的力道下折断人的脖颈。
    总之，胖子觉得这次从学校回来后的沈漾很不一样了。
    尽管面貌没有改变，但是气质判若两人。
    人倒是没有变坏，只是不知何时进化出刀子嘴豆腐心，脾气也是捉摸不透起来。
    看到她抽烟，胖子先是一惊。
    沈漾被退学的具体原因他不清楚，但是内里的弯弯绕绕，猜也能猜出几分。
    照着她之前的性子，大概率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无路可投。
    他们都是普通人，有时候被冤枉了，也只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气愤归气愤，胖子无可奈何，也只能安慰。
    所以，对于沈漾现在的改变，胖子虽然惊讶，但是心底是高兴的。
    性子烈一点好，不容易让人欺负，之前就太好欺负了，才会一声不吭地让人退了学，硬是耽搁了两年的时间留在高中。
    对于年轻人来说，最宝贵的时间可不就是这几年？
    她能想开点是好的。
    总好过刚被退学那段时间，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好。
    性格突变就突变吧，反正又不是变成怪兽，只要是人就成了。
    “……”
    “咋不说话了？”沈漾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打火机，心里琢磨着那小自闭这么晚能去哪？总不至于脑子发抽去河里抓鱼了吧。
    胖子望着她，叹了一口气，调侃：“我哪敢说话啊，你现在脾气这么大。”
    沈漾点火的动作一愣，确实，有时候她是一点不想掩饰原身的性格，暴露什么的她自然没担心过。无论胖子，大福，旺仔，哪怕她明天去泰国整个容回来，他们不认识她的脸，也认她的人。
    情谊摆在那里。
    他们虽然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本事，唯一能给的大概就是从一而终的信任了。
    沈漾眸子闪烁了一下，嘴咬着烟动了动，吧打火机往玻璃柜上一扔，拿着烟放到胖子手里：“行。听你的。不抽。”
    旺仔在旁边望着，视线一直落在烟上，见沈漾终于放下，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忙从一旁的盆里拧出一个干净的湿毛巾，抓些沈漾的手就擦，“不抽烟好。抽烟手指有味道，不好闻。”
    沈漾被他的动作唬住，这是干什么，兴师动众的，她都没点着，哪来的味道？怎么，拿了一下烟，整得罪大恶极一样。
    “你还笑。”胖子骂她，“瞧着你最近混不吝的很。”
    沈漾啧了一声，不加掩饰：“混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旺仔对抽烟十分抗拒，他的父亲就是，吃喝嫖赌，爱抽烟，样样不落，整日里活得像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畜生，常年抽烟，夹烟的两根手指都染了色。
    在他眼里，沈漾是妹妹，虽然没小几岁，但是还是不希望她抽烟，特别是她性格大变，抽烟这样的行为放在她身上格外突兀。
    他擦的动作温柔又细致，好像生怕沈漾手指染上难闻的味道。
    沈漾垂眸，望着他手背上的膏药，心底有些躁郁。
    这伤大概率是她那出生父亲打的。
    青年本就瘦，手背上没有肉，薄薄一层皮包裹着突出的筋骨，贴上膏药都摇摇欲坠。
    “好了。”沈漾收回手，看了一眼在胖子怀里已经睡着的小鱼，“今晚把小鱼送到姑姑家去。”
    她有预感，找到江岁估计还得有一会儿，小丫头一个人放家里她也不放心。
    “行嘞。”胖子起身，又问：“要我们一起去找步？”
    沈漾思忖稍许，心底隐约有了猜测，天色不早了，也没有必要让他们跟着一起折腾。
    “算了。他大概是心情不好躲起来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那时候他是蹲在家里的柜子里，愣是让她找了一天。
    还记得她当时打开柜门，小孩蜷缩在柜子里，眼睛睁着，望着外面，空洞的，没有神采。
    这次胆子大了，不躲家里了，敢出去了。
    沈漾心底骂了一句。
    好小子，真是给他脸了，长本事了。
    不过，按沈漾对他的了解，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离开这个这村子。
    月上中天时，沈漾在江边上找到他了。
    月光如水，江面鳞闪动，月亮在水面波动出扭曲的弧度，水在夜色里折射出一种溺杀的浓稠厚重感。
    风一吹，江边上的芦苇荡丛迎风晃荡，鬼影一样孤寂。
    江岁就那么一动不动站在江边上，从江里溢出的水浸没他的小腿，快到触及膝盖。
    虽然是夏天，夜里的水十分冷彻，可他仿佛没有知觉，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
    望着江面上自己扭曲的，发育不良的，矮小，精神畸形扭曲的样子。
    江岁耳边听不到别的声音，脑海里水面不断上升，快要淹没他的呼吸的鼻孔。
    “……”
    沈漾望着他固执的背影，嘴角抖动了一下，又气又好笑，踏马的，还真来捉鱼了。
    沈漾喊他。
    他没有回应。
    一而再再而三，沈漾失去了耐心。
    走到江边，一把把他拽了上来，月色下，眉眼冷峭，声音几乎阴沉的要滴水，“想死是吧？”
    “既然想死，当初拽着我的裤脚求我救你干什么？”
    “江岁，别挑战的我的忍耐心。真想死滚远点，别在村里，晦气！”
    玛德。
    真当劳资的积分都是大风刮来的？
    偶尔发癫就算了，大半夜的不回家算什么事。小小年纪，玩什么心思深沉，非得打一顿才老实。
    “……”
    泡了许久的凉水，又吹了冷风。江岁身体抽搐了一下，冷的打了一个寒颤，他以为不会有人来找他的，他以为没有人在意他，他以为哪怕他真的死在这个芦苇荡里也无人留意……
    所以当他瞳孔聚焦，看清楚沈漾近在咫尺的脸时，他的第一反应诡异的，竟然是开心的，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像是一个惊喜，一下子充盈他干枯的心脏。荒漠里有什么东西在萌芽，带着青涩稚嫩又无法预测的疯长之势。
    “笑什么笑！”
    沈漾气不打一处来，她骂他，她还笑。
    死小孩。
    是的。他本该恐惧，本该胆怯，担忧沈漾生气，一怒之下抛弃他，让他重返地狱。
    但是现在，江岁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底气，哪怕是错觉，他觉得姐姐也是舍不得他的，也是离不开他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生气还出来找他。
    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席之位的。
    无论是小鱼，胖子，猴子……那个谁谁谁。还有那个今天突然闯入家门的厌恶少年。
    对于姐姐，他是特别的。不是特别，他也会变得特别。他们两个才是一家人，姐姐是他好容易才有的家人。
    江岁握住沈漾的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沈漾当时就愣住了，什么意思？真疯了？
    “你这是干什么？”
    “姐姐。你不是生气吗？”
    沈漾不明所以，“我是生气，但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你。”
    “对不起。姐姐。”江岁原本死寂的神情一下子充满愧疚，漆黑深沉的眸子里流下泪水，“我错了，原谅我。”
    不知道他是在说不应该揪着她得手往自己脸上扇，还是在说自己不应该这么晚不回家。
    沈漾皱着眉，平日里还算温和好看的眉眼顿时染上不觉明厉的锋芒，她挑着眉，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触及她的眼神，江岁一下子惶恐起来，立马低头，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到底还是个孩子，藏不住事儿，只能避免对视。姐姐聪明，要是多对视一会儿，恐怕就知道他的坏心思了。
    少年低着头，也只是到她的下巴一点点，营养不良，加上后天的磋磨，难免与同龄人相差一二。
    认错的模样怯懦又乖顺，低垂的眉眼不安抖动着，鬓边微长的碎发贴在脸侧，因过分瘦弱而凹陷的眼眶周围泛着红，将哭不哭的模样。
    像个柔弱好看的女孩子。
    一时间倒让沈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了。回家。”
    “下次再一声不说乱跑，腿打断。”说着，沈漾转身往家里走。
    江岁立马跟上，说话也磕巴了，“好。姐姐说什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