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约在冬季

    李佳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那个穿着肥大破烂拖鞋的小男孩。
    她记得，
    那个就是撞到庄筱婷，还栽赃是庄筱婷撞到他的男孩，还有一个十分不讲理的奶奶。
    心底对他和他奶奶的印象并不好，尤其他奶奶。
    庄图南眉心一跳，连忙将李佳抱在怀里。
    黄玲、宋莹两人闻声赶来。
    只见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缩在角落里，一双黑乎乎葡萄似得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几人，如同一匹黑夜中的野狼。
    林栋哲拿着锅铲，从厨房匆匆赶到现场。
    看到许微光的时候，他愣了几秒。
    这个孩子，自从上次听说被打的半死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这几天，因着黄玲和公司的事，他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就连庄筱婷也因为母亲的事，暂时忘记了他的存在。
    看着他露出的半截手臂，满是伤痕与泥垢，黄玲鼻子一酸，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孩子，你叫啥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黄玲关心道。
    许微光没说话，只直直地盯着林栋哲，身体呈现出防备状态，仿佛有人一上前，他拔腿就跑似得。
    林栋哲摇摇头，“你什么也不说，我们没有办法帮你啊。”
    许微光只听见那句‘我们没办法帮你啊’，眼神黯淡下去。
    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根冬天的枯草，等不到春天的救赎，大约就会死在冬季。
    庄筱婷拍了他一下，让开门。
    “进来再说吧。”
    几人对视一眼，让开了门。
    许微光看着那个梦里一闪而过的童话城堡，眼光逐渐聚焦，在慢慢涣散，最后定格在那一张全家福上。
    那上面要是有他，该有多好啊……
    看他知道，这不过就是妄想罢了。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爱他……
    他不配被爱着呢。
    许微光捏着拳头，咽了咽口水，却执拗地站在门外，不肯进门。
    宋莹一如既往地嘴硬心软，她一眼就看到了孩子脚上的鞋子。
    连忙找来一双小一点的女士棉拖，“快进来，穿这个。”
    许微光终于抬起头看向宋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莹皱着眉，和黄玲给他洗了个澡，将林栋哲的衣服给他勉强套上。
    一家人既心疼又防备着这个孩子。
    让庄筱婷和他坐得远远的，并不让两人近距离接触。
    林栋哲将剩下的煲仔饭，简单地热一下，端上桌子。
    许微光看了看桌子，默默端起碗，蹲到角落里去吃饭。
    宽大的袖子被卷起来，上面露出错综复杂的鞭痕和各种烟头烫伤。
    一碗煲仔饭，在他两根瘦黄瓜似得的手臂上端着，显得格外的沉重和巨大。
    许微光扒着饭，吃的很快，似是没咀嚼就吞咽。
    地上掉了颗米饭，许微光小心翼翼地捡起放在嘴里，似乎是怕惊醒那颗米，醒来它就跑掉不见了。
    他本能地想拉起袖子想将地擦干净，却看到白色的袖口时，犹豫着顿住了。
    许微光将碗轻轻放在地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撸开袖子，用自己那是剩下骨头似得的手臂擦干净地板。
    庄筱婷心想，“这怕是从小就跟别人抢吃的，形成的习惯吧。”
    林栋哲和庄图南却是在许微光擦干净地板的那一瞬间，紧皱的眉头瞬间放开了。
    还保存善意就是好的……
    庄筱婷倒了杯水，想端过去给许微光。
    林栋哲拦住她，接过水，放到许微光面前。
    许微光还要继续擦。
    “你干什么？”一个气势如虹的声音响起。
    身旁的林栋哲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想“这小子完蛋了。”
    宋莹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轻柔地扶起他，将碗递给他。
    “我们家小孩不许这样，地板脏了就脏了。”
    ‘我们家小孩’……
    许微光含着饭，心里一直默念着这几个字，空落落的心被什么堵住似得，让人慌张地想落泪。
    眼泪落在饭菜里，竟不似以往那般苦涩，化出一点甜来。
    许微光吃完，怀里抱着碗，他似乎是想要去洗碗。
    却被几人围住。
    “说吧，你什么来历。”
    咣当~
    咣当~
    咣……当……
    许微光的思绪晃晃荡荡，晃荡到了那年夏天。
    那个狭小黑暗的房间里，很黑暗，味道很大。
    小小的房间里，装了很多很多的小孩，他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嚎啕大哭。
    哭的越狠，就被打的越狠。
    哭声逐渐变成求饶，最后变成呜咽。呜咽成了那里的赞歌，哀嚎仿佛才能验证他们还活着。
    许微光熬着，熬着，最后熬来了一丝光亮。
    他被一家家境还算可以的人看上了，原来那家生不了孩子，看上了唇红齿白的他，将他人贩子手中买下。
    他是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养母对他不是很亲近，却也不缺衣少食。
    只要他乖乖干活，少吃一点，就会得到他们的夸奖，于是他吃的越来越少。
    活有干的越来越多！
    他以为自己能苟活，到长大，能掌握自己如孤舟般的命运。
    可他还是没能得到长大，就再次被抛弃了——养母怀孕了，就不想要他了。
    他再次回到了那群人贩子手中，直至到现在现在的养父手中，直至满身伤痕……
    ……
    许微光平静地看着几个大人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他的心在流泪，在为过去的自己流泪。
    可是他的眼里啊，再也流不出泪来了，过去那些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也喜欢哭，可是越哭，就被打越狠啊。
    后来，他就不哭了。
    再也哭不出了……
    黄玲捂着嘴，眼泪从指尖滑落，她以为自己的前半生就够苦的了。
    可是有人啊，他一直活在苦涩里，不曾尝过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