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钟离生贺

    摩拉克斯独自行于荒野，脚下的土地前不久才经历过一场大战，随处可见断弓折戟。
    今日是他的生辰。
    如今仍是战时，可好友们非要为他庆祝一年一度的诞辰。
    归终，也就是尘之魔神哈艮图斯，携一众友人与子民共同为他筹备庆典。摩拉克斯有心帮忙，但遭到了众人强硬的拒绝，被按回到座位之上。
    实在受不了干坐着看众人忙活，摩拉克斯只好出门散步。
    正走着，岩王突然在遍眼的黑灰中瞥见了一抹醒目的白，像是只歇脚的仙鹤。
    再定睛一瞧，那不是什么仙鹤，而是一人的长发。
    是梦之魔神阿斯莫德斯，她正坐在断壁残垣之中，背对着摩拉克斯。
    稍一思索，岩之魔神便打算绕行，今日他不打算与这个疯子争斗。
    通常魔神相争，往往要顾及自己的臣民，可这梦之魔神简直不可理喻，她残忍嗜杀。动手时总会倾尽全力，丝毫不顾子民死活。
    两位魔神的领地边缘在此接壤，不时便会为暧昧不清的边界划分带兵交战。但很少能像现在这样，与彼此单独相遇，因此摩拉克斯一时疏忽，没能注意到对方的气息。
    可惜天不随人愿，摩拉克斯才一撤步，就不小心踩断了地面上的枯枝，发出细微的响动。
    “谁！”
    被响声惊动，梦之魔神猛地回头。
    摩拉克斯不由得定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那艳丽夺目的女子眼中带泪，脸上还有水痕。
    像是被妖邪蛊惑，岩之魔神向她走去。
    一步、两步......直到一支利箭擦过身侧，将摩拉克斯背后的魔物穿喉毙命。
    “哎呀，到此止步，别再往前了。”
    用手背拭去泪痕，阿斯莫德斯手持长弓，搭箭，对准岩之魔神。
    她眉眼弯弯，脸上带笑，轻快的语调看不出片刻前的悲伤。
    “下一箭可不会射歪了。”
    摩拉克斯站在安全距离之外，却反手甩出了岩枪，枪尖朝下。
    梦之魔神垂下眼帘，妖艳的笑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擦去，她冷冷地绷紧弓弦。
    “我今天没心情陪你打架。”
    “那为何要出现在归离原近处？”
    石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不近人情的锋芒，岩王生得一副好样貌，却如刀刻磐岩般没什么和善的表情。
    至少在梦之魔神印象里，摩拉克斯总是会这样冷冷地盯着自己。
    仿佛恨不能立刻将她斩于枪下。
    “与你无关。”
    梦之魔神突然改了主意，她站起身，率先持弓前踏一步。
    阿斯莫德斯勾起唇。
    “我想去哪，还没人能拦。”
    话音未落，离弦之箭已经直冲岩之魔神面门。
    摩拉克斯挥动长枪，挡开箭矢。下一瞬，他转身踢枪，兵刃带着杀气奔向梦之魔神。
    而阿斯莫德斯已经在射出一箭后，向侧方移动拉开距离。每当梦之魔神的脚尖轻盈地在地面一点，便有一支箭射出。
    两位魔神交手不过几个瞬息，兵戈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梦之魔神侧身躲过摩拉克斯投掷来的岩枪，准备再射出一箭时，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松弦的手晚了一瞬，摩拉克斯已经借此机会近了身，枪尖一转，刃面就要削上纤细的脖颈。
    梦之魔神却突然松手抛下了弓，暗红的眼瞳一眨，滚出一颗泪来。
    “摩拉克斯，你能救天下人，为何偏偏不能救我呢......”
    岩之魔神的动作一顿。
    趁着敌人失神，阿斯莫德斯一偏身，向枪刃撞去。
    白皙的肌肤顷刻划出血线，摩拉克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长枪向反方向撇开。
    空门大敞，梦之魔神借此机会用手肘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兴许是因为岩王忙于撤力，阿斯莫德斯又拼尽全力，两人一齐摔在地上。
    尘土飞扬，梦之魔神单膝压在摩拉克斯的前胸，反手握着一支羽箭，抵在岩王的脖颈之上。
    “我赢了。”
    白发的魔神莞尔一笑，她面颊微红，眼睫上还沾着泪珠。
    摩拉克斯皱起眉，因为女子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
    “你......”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梦之魔神已经握着箭矢狠狠刺下！
    冰冷的金属并未刺入血管，在箭尖触及摩拉克斯之前，就化作数只红蝶飞散开来。
    “怎么？吓到了？”
    梦之魔神勾唇笑道，即便失去了武器，她似乎也并不在意。
    似乎并不打算起身离开，梦之魔神就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仔细打量着摩拉克斯的模样。
    “果然岩王还是不带假面好看。”
    女子的手指虚虚描绘着摩拉克斯的眉眼，自顾自地说着。
    “灿若烈阳......先生这眼睛可真是漂亮，就是太冷了些。”
    阿斯莫德斯像是突然有了主意，她用右手拇指在自己的侧颈一抹，附身将指腹的红涂在岩之魔神的眼尾。
    “嗯，现在就有人情味多了。”
    满意地点点头，梦之魔神在对方挥枪的前一刻向后跃起，堪堪躲过了锋芒。
    “好险好险，这件衣服可是心猿做的，要是弄坏了，他会生气的。”
    阿斯莫德斯拍了拍扬起的裙摆，方才一番交战，她的身上竟然没有沾染丝毫灰尘。
    “为何？”
    “嗯？为何不杀你？”
    没去理会用枪尖指着自己的敌人，阿斯莫德斯转身回了一开始坐着的地方，抄起一壶酒来。
    “我可懒得自找麻烦。”
    抬手将酒壶抛向摩拉克斯，岩之魔神用枪尖稳稳托起壶底，没让酒液洒出。双眼依旧警惕地盯着梦之魔神。
    “我都赢了，今天就不打了吧？”
    指了指那余着多半的酒壶，梦之魔神再度席地而坐。
    “今日不是先生的生辰么？这壶桂花酒送你。”
    “你怎知......”
    “附近的百姓早就准备着庆祝了，啧啧，不愧是岩王爷，可真是受欢迎呀。”
    叫着亲昵的尊称，梦之魔神语气满是讥讽。
    “既不愿称岩王，便唤我名罢。”
    拎起酒壶豪饮一大口，岩之魔神将长枪立在身侧，却并未收回。
    “我名钟离。”
    “哈，分明是人的神，非要给自己起个人的名字，真是可笑。”
    阿斯莫德斯不知从哪又翻出一个酒坛，随手拍开泥封。
    “钟情于离园之民，难道先生也想做个弱小的凡人不成？”
    还未等钟离开口，就听见远处有少年人的喊声传来。
    “殿下！您在哪——？”
    阿斯莫德斯抬起的手一抖，小半坛酒没能入口，都撒在了身上。
    “哎呀不好，我家小鸟来接人了。”
    喜怒无常的魔神像是苦恼地叹了口气，随手将剩下的酒全都泼在地上。
    “别随便死在别人手下了呀，钟离先生。”
    空空的陶土坛子被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下次，战场见。”
    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挥挥手离开，仿佛丝毫不担心会被偷袭。
    直到那亮白从视野中消失，摩拉克斯才来到她先前所在，未被交手波及的地方。
    这片烧毁的村庄中，不知何时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一朵清心被端正地摆在地上。
    桂花酒香弥漫在鼻尖，岩之魔神垂眸深思。
    众人眼中杀生无数的梦之魔神，当真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