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婆媳

    何莲莲的大女儿七八岁的时候，误食了老鼠药，没救过来。其实在乡里，夭折个孩子真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于因为生育一尸两命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邢彩凤的二姐夫就是个例子，他妈当年就是生他弟弟难产过世的，孩子没生下来，大人也没保住。但是，夭折的大多是没落生或是未满周岁的婴儿，很少有八九岁十几岁了还夭折的，故而何莲莲和王来弟同病相怜。
    何莲莲见了王来弟，忍不住地又哭又骂，哭她命苦连个女儿都守不住，骂她婆婆黑心肠间接害死了她的女儿。
    “妹子啊，我俩的命咋就这么苦啊。摊上这么个老不死的……”随之便是各种嫌弃，各种吐槽，婆媳是天敌，只要有一方看不上对方，便能生发无尽的矛盾。
    何莲莲跟她婆婆郑四丫的矛盾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她还没有进张家门的时候，所以无论在哪儿听到她败坏她婆婆的话，都不是什么奇事，但王来弟和她的婆婆，偶有小矛盾，那也是牙齿碰到了舌头，彼此间的小摩擦都是可以过去的，能被时间这块橡皮擦掉痕迹的。
    长生妈虽然若有若无地偏着郭景生，但不能说对郭长生不好，长生的三个女儿她一手拉大了俩，王来弟每怀一个，大的那个就彻底交给婆婆，基本上每断奶一个，婆婆的炕上就多一个枕头。
    王来弟凭着良心，没办法把彩虹的死全怪到婆婆身上，她这个当妈的，也没实施更有效的作为。
    现在何莲莲这一哭一埋怨，原本像堰塞湖般郁结于王来弟胸中的愧疚，突然间找到了一个豁口，并借势一鼓作气地冲破了那个理智的桎梏，祸水东引且尽情地宣泄起来。
    “为什么呀，有气冲我发，为什么害了我的彩虹啊？啊！啊……我的肚子，疼！”情绪不稳导致她的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幸好广度他奶还在上窑里陪着长生妈，听见动静麻利地烧起了艾，灸了一会终于稳定下来，再一次保住了这个多灾多难的胎儿。
    这种事后来又发生了一次，还是广度他奶妙手回春，救命于危难之间，待这个取名为郭明的孩子降生后，一满月王来弟就抱着他去了赵家，磕了三个响头拜了广度奶为干奶，两家正式成了干亲。
    “干妈，没有您就没有他，以后他就是您老的亲孙子，您老打得骂得，把他教育出息了将来报答您。”王来弟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成个泪人儿。
    赵老太太接过孩子，不由得稀罕起来：“这娃儿呦，咋就这么可人疼呢。你赶紧起来吧，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老太太示意儿媳拉她起来，王来弟还是坚持替儿子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郭明出生后，原本该长生妈侍候月子的，但王来弟有心病，不让她婆婆进屋，且她这一胎是个儿子，底气很足，口气也很硬，她婆婆不得不低头，同意叫了她娘家妈来照料。这个孩子怀的时候就吃足了苦头，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生得也重，导致王来弟的身体亏损得十分厉害，她这个月子正儿八经坐了一个月，严格来说是躺了一个月，这个月就是她娘家妈在照顾她。
    因着彩虹的夭折，王来弟跟她婆婆产生了龃龉，她娘家妈对亲家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为了避免尴尬，长生妈干脆住到了郭景生家，眼不见心不烦。
    长生妈人离开了，心却惦记着家，惦记着刚出生的小孙子，即使人在地里锄草，也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家里。不远处也在铲草的郑四丫便挥动着铲子边挪过来跟她说话。
    “他干妈脖子伸得老长，能看见孙子不？长生媳妇这一胎可是生到你的心窝窝里了啊，我看那，唯一的遗憾就是还不能抱孙子，不过你也别急啊，孙子他就是你的孙子，姓郭不姓王，就算她王家老婆子见天儿地伺候着，娃子喊的时候她也是外婆，哈哈。”她着重强调了个“外”字，没逗笑长生妈，自己倒是先乐了。
    长生妈原本拉着脸，也不知道郑四丫哪句话说到她心坎里了，她的面色渐渐多云转晴了，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孙子是生到位了，他们的日子该他们自己过，心我也再不操，事儿我也不管了。”
    “嘿，说再不管了，其实比谁都操心，人都说爹妈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板上。我看这话在理，儿女就是债，娶来了媳妇更是借了外债，这辈子再也还不清了。”
    “可不是，当牛做马地伺候着，还伺候不到心思上，人老了就贱了，男人不稀罕，儿女嫌累赘，唉，是时候这眼睛一闭啊，就一了百了了。”
    “还是人家赵老太太命好啊，老社长对她那是没得说，几个孩子都孝顺，连她那孙子都听她的话，她这辈子算没白活。你看宁老头，辛辛苦苦一辈子干了个啥呀？好不容易挣了点家当给儿子娶了媳妇，大事该了了吧？嘿，到如今还靠他养，眼看着他那老胳膊老腿干不动了，他那儿子媳妇孙子一大家口人可咋办呐，瞧着就愁心。”
    “人啊，你就别老，老了都一个样，儿子媳妇过不好了愁，人家过得好你还得愁。”
    “你比我好，我三儿到现在还没个媳妇呢，这人生大事完不成，就是死了我也闭不上眼啊。你的长生儿子也有了，大事完成了，景生呢更好，老师嘛，镇上也没几个能敌得过的，他那鹏鹏也上学了，你还有啥可愁的呢？”
    “就是鹏鹏上学了，我才愁呢，景生媳妇要是能再生一个就好了，一个娃单啊，我鹏鹏将来跟他爸一样出去工作，家里总得有个给他苦庄稼的，要不他吃啥呢？景生要不是我们给他补贴，可不得挨饿啊？”
    “景生好歹是老师嘛，就算偶尔挨挨饿，到了领工资的时候，那也是一大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