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赢舟之愿

    那个原因——是人性的本能。
    人生于天地之初，性本善。
    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有无数美德。
    其中包括尊老爱幼、兄友弟恭、仁义礼智等。
    这些是刻入每一个炎黄子孙骨子里的本能，生来大多数人血液里就知道的一种基本信仰。
    赢厉虽然是帝王，但他之本性，原本亦是兄友弟恭，或善之则用，恶之则杀。
    要他一边想着杀赢舟、一边让孱弱的赢舟帮忙做事、转眼又要杀其命。
    这是一种对基本人性的挑战。
    赢厉宁愿想出别的方策，去行艰难之策，再爽快杀掉赢舟，也不想弯弯绕绕、迂回百转。
    赢厉，兴许骨子里并不想让他自己、变成那种尔虞我诈、至亲可诛的帝王。
    陈玉皎却凝视着赢厉，对他道：
    “寻常人可以永远保持那一份真挚，但是君王，不可以。”
    “君上可有想过、若不行此策、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秦峪城有二十万边境守军，若稍有差池，便有足足二十万条人命！”
    二十万名将士，意味着二十万个家庭，是二十万母亲的孩子，二十万妇女的丈夫，及二十万儿童的父亲。
    也或许，是无数人的手足。
    “只要君上不做，他们都会死在异地他乡。”
    所以、
    生而为人，人有选择做好人、与做坏人的权利。
    生为帝王，却无从选择。必须有魄力、有手段，利用能利用的一切，牺牲微小，以全大局。
    诸多恶事，由上位者一力承担。
    因此，天道轮回，史上寿终正寝的帝王，恐怕双手双脚都数得过来。
    陈玉皎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但是她凝视赢厉说：
    “若有一日，要牺牲我的家人，拯救二十万被困的将士，我、义不容辞。”
    陈家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该为推进一统而奉献。
    赢氏皇族，享受了寻常百姓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在关键时刻，更该挺身而出。
    赢厉的视线终于落在陈玉皎身上，深邃而幽沉。
    *
    当天。
    一只信鸽飞至九州安和阁。
    天烛峰上。
    古典的楼宇静静立在大雪之中，宛若天上宫阙。
    赢舟收到来信，已是夜里，正躺在床上休养。
    看到信上的内容，他的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神色间腾起浓浓的忧虑。
    未曾想盛纣竟这么快发动对华秦的战争。
    若是他不出手，华秦边境二十万大军，极有可能会葬命于秦峪城……
    赢舟撑着身体起床，吩咐：“赵隽！”
    赵隽从外进来，就看到自家公子夜里还坐到案桌前，连斗篷也未来得及披。
    他赶紧拿过一件雪貂斗篷为其披上。
    赢舟却已顾不得，吩咐：“立即调集所有九州阁之人，分为两支队伍。
    一支赶往秦峪城、尽全力拖延时间。
    另一支，以最快之速，协助华秦尽快复通直道！”
    只有华秦恢复，盛赵才不敢肆无忌惮。
    两国势力均衡，制衡，战争才会有所克制、收敛。
    赵隽皱眉：“可华秦刚发天下诏，十万大军正往我们天烛峰围攻……”
    “无碍，咳咳咳……天烛峰留五千人即可。”
    仅凭五千人，加上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多花些心思计策，赢舟有信心稳住场面。
    “眼下最重要的是华秦与盛赵的战争。
    若华秦无法尽快得到兵器，盛赵之人凶残暴戾，会肆无忌惮进攻。”
    到时会死很多人，流很多鲜血。
    赢舟想了想，又执起笔，在锦帛之上修书。
    他的手太苍白了，青筋十分明显。
    一边写、夜里实在太冷，控制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咳……”
    “公子……大夫说了，你近日只宜卧床休养，不宜费心！”
    赵隽担忧地皱紧眉头，还十分不悦：“属下是想说，华秦如今是敌人，公子没必要出手相助。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好不过！”
    赢舟看了赵隽一眼，并未多言，继续执笔落下字。
    洋洋洒洒满满一锦帛的内容，在他一声声咳嗽声里，总算完成。
    他起身走到窗前，亲手挂在一只飞鸟之上。
    那鸟儿飞远，快速朝着海齐国的方向飞去。
    赢舟才伫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和不断飘飞的雪花。
    他背对着赵隽，深青色的斗篷衫，衬得他的背影难得的严肃、凝重。
    “赵隽，你记住。我从不来不是想让谁死，而是、想让这天下生！”
    每一个人、每一个弱国，都有在这世间生存的权利。
    弱国，就活该受到欺凌、活该被毁灭吗？
    弱小的人，就活该受到冷落、欺辱、霸凌吗？
    总要有人护着他们。
    海齐国。
    精致的大殿，白色蚕丝帷幔垂挂，古色古香的大殿显得十分仙气飘飘。
    案桌前，两个男人正相对而坐，对弈下棋。
    其中一人，景屿白，一袭青色锦衣长袍，如雾似幻。
    白皙温柔的面容如瓷如玉，骨子里是久居江南沁养出来的温润书卷之气。
    不过因久居高位，他周身亦有一股尊贵的玉凌之感，就像是一块玉石。
    而另一人。
    一袭白色锦衣，皮肤很白，白得近乎透明，捻棋的手指也颀长如冰。
    五官立体，宛若上古天石雕刻而成。
    那面容还十分端方，透着生人勿近、不可亵渎的神圣之感。
    风起，精致的白衣随风轻拂，周身没有任何别的颜色，是不染世俗的白。
    明明只是坐在那儿，却像是天上最神圣的上神，只可远观仰望，不可亵渎。
    那人便是舜华夷，海齐国的嫡太子。
    自小习读儒道书籍，与九州各地传道、讲经论学。
    护卫忽然进来，恭敬行礼：“太子，赢公子最新送来的书信。”
    舜华夷放下白玉雕琢的毛笔，接过那书信一看。
    句句肺腑之言，竭力劝说海齐国运输武器。
    即便海齐国从不想参与战事、但舜华夷看了后，略微的思索，他眉间是一如既往平静，圣宁。
    他吩咐护卫：“照此安排。”
    旁边的景屿白眉心皱了起来。
    他看到了信纸上的内容，不禁薄唇轻启：
    “华夷，你要给秦峪城送武器？
    听我一劝，这天下间最野心勃勃的、便是华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