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劫起

    隐宗魁首默然一笑，脸上的神色并未因此生出半点波澜。
    “来意之二，还是牛祖前辈那徒儿，当日在下现身与之一见，洞悉其本体，见其似有心魔之患，又有数尊天魔入体，只是被三世帝剑以蛮力镇压，不知牛祖前辈可知此事？”
    他继续道：“在下心生忧虑，恐牛祖前辈不知，特来知会一声。”
    话音落下，场中诸强面面相觑。
    今日铜道人不曾在自己的成帝贺典中现身，背后果真藏着诸多古怪。
    好不容易成帝了，居然又沾染上了天魔？
    这种事让人惋惜的同时，又使人警醒。
    三川郡守李由不动声色，心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当日他虽然在场，但却并没有看完全程，没想到铜道人渡劫成功后，竟又落下了这等隐患。
    “此事牛首宗已知，有劳隐宗魁首忧心了。”
    青牛祖师点头承认，确有其事。
    “在下并非想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只是这天魔入体之事非同小可，令徒又已成帝，倘若有朝一日，他无法压制住体内天魔，恐成大患。”
    隐宗魁首说着，望向前方的两簇佛光。
    大罗天的燃灯古佛和灵山祖师也都来了，与青牛祖师同坐，前者本尊亲临，后者则只是来了一道大日如来法身。
    隐宗魁首看了一眼这两位佛祖，意味深长道：“毕竟，大罗天已有一位是前车之鉴。”
    众人皆知其意。
    对于帝境存在来说，大罗天那位须弥佛帝心中执魔之事，并不是什么隐秘。
    虽非隐秘，但此事确实让人忧扰。
    一直以来，都有人担心，有朝一日，那位须弥佛帝是否会彻底堕入魔道，误入歧途而一去不复返，恐其性情大变。
    这样一位教祖级别的强者要是成魔，必定为祸苍生，那等场景光是想想，便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这些年来，一直有燃灯古佛和灵山祖师的压制，须弥佛帝少有下山行走的时候，这才稍微令人心安些许。
    但也只是些许，须弥佛帝心中执魔一日不出，隐患便会长久存续下去。
    正因为如此，铜道人天魔入体一事，才会如此让人惊诧。
    眼下来看，铜道人自是无法和须弥佛帝相比，但他终究是这位青牛祖师的亲传弟子，前途不可限量，虽未渡过完整的三轮帝劫，日后成就至尊的希望渺茫，但依旧有着一线契机。
    一旦称尊，体内隐患又未除尽，那便是第二个须弥佛帝。
    况且，须弥佛帝也只是心中执魔，并未有天魔入体。
    也难怪今日这位隐宗魁首会亲身前来，铜道人的状况不免让人担忧。
    “牛祖前辈，勿要怪我等多嘴，令徒若真想这位隐宗魁首所言一般，心中藏魔，又被天魔入体，放任他在外行走，恐怕是世间一大祸端。”
    一位成帝者忍不住说道：“且他又是牛祖前辈的徒儿，来日他要惹出祸来，我们又该当如何自处？”
    青牛祖师闻言，眸光不易察觉地一颤，随即面无表情道：“来日我那徒儿若真惹出祸来，堕落成魔，祸乱苍生，诸位遇之，大可出手除之，不必顾忌我的颜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倘若他之凶戾，无人可除，届时我将自扫庭前雪。”
    这样的一番话充满了冷酷无情的味道，给人一种大义灭亲的感觉，隐隐间又带着一丝无奈。
    众人心中凛然。
    “有牛祖前辈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今日在下前来，要的正是这样一句承诺，承诺已许下，在下也不多叨扰。”
    隐宗魁首微微一笑，便是转身离去。
    当他脚步迈出布设宴席的殿宇大门之时，一股可怕波动自冥冥中传来。
    轰！
    一道无声巨响，动人心魄。
    殿外修为帝者尚未察觉，殿中的成帝者和至尊已有了感应。
    一缕帝劫的气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那是天上天，那是三清天。
    ……………………………………
    三清天，忽的风云变幻。
    广袤的希夷大陆，雷声大作。
    无尽晴空，突然间冒出丛丛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同一个方位掠去。
    “咦？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天生异象？”
    希夷大陆道门林立，诸多道门弟子有所感应，纷纷走出各自的闭关之地。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不自觉地背脊一凉，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
    整座三清天的天际居然都被乌云占据，云中雷光隐现，散发出可怕而又压抑的气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希夷大陆的一块辽阔疆土，这是雷泽皇朝的领地。
    巍峨的都城在漫天乌云下，变得愈发森严。
    一截孤零零的城墙上，两道身影出现，一前一后。
    倘若有他人在此，便能认出这二人的身份，正是雷泽皇朝的老皇主和镇山王。
    “劫数的味道……这是帝劫的气息！有人在渡帝劫！”
    历经无数风霜的雷泽老皇主，稳重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震动之色。
    侍立在身后的镇山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吃惊道：“什么？这是劫云？”
    镇山王不敢否认这位雷泽皇朝开朝之君的判断。
    后者早已是将成帝者的身份，距离帝境只差一步之遥。
    多年前，雷泽老皇主便已开始做成帝的准备，而今一身修为圆满无漏，渡劫之日，指日可待。
    论起对帝劫的感应，少有人能比他更加敏锐。
    只是眼前的这一幕太过骇然，好似一场末日浩劫正在酝酿一般。
    镇山王不是没有见过帝劫降临时的场景。
    近来便出现了五位渡劫者，后面两位渡劫之时，他都随这位雷泽老皇主一同亲临现场观摩。
    那两位劫主带来的劫数景象，绝对没有当下这般可怖。
    “的确是帝劫的气息，看这劫云的去向，好像是微末山的所在。”
    雷泽老皇主仰头望向长空，目光微凝。
    滚滚而过的浩荡云层，宛若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微末山？陛下是说……劫主现今身处微末山？这怎么可能？”
    镇山王愈发地难以置信。
    雷泽皇朝的疆土距离微末山相当遥远，横跨半个希夷大陆。
    倘若真有人在微末山渡劫，产生的异象怎么可能覆盖到天各一方的雷泽皇朝？
    这么大的范围，这是成帝，还是成仙？
    “是否为真，跟着去看一看便知。”
    雷泽老皇主似也不敢乱下定论，一步迈出，便是跟着乌云涌动的方向遁去。
    镇山王紧随其后。
    类似的一幕，还在希夷大陆的各个角落上演。
    几乎整个大陆的生灵都能看到劫云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
    修为高深之人，艺高人胆大，带着疑惑和好奇，紧随劫云而行，想要探寻劫云去往的尽头。
    一些修为孱弱者感受到劫云蕴藏的可怕气息，则忍不住浑身颤栗，匍匐在地，仿佛天威临近。
    这的确是天威。
    隶属于天道的威压，乃是天道赋予劫数的力量。
    雷泽老皇主推断得不错，劫云涌去的方向正是微末山的所在。
    越靠近微末山，劫数的压迫感便越强烈。
    很快。
    雷泽老皇主和镇山王便来到了希夷大陆的中心区域。
    前方正是微末山的所在，位于古希域和古夷域的交界线中点。
    “嘶……”
    眼前的一幕，让镇山王倒吸一口冷气。
    远远眺望，依旧可见傲立于无垠疆土上的微末山，超越群山。
    然而，今时今日，这座三清天的第一雄山，无数道门弟子心中的圣地，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放眼天穹，仅有连片的黑云，密不透风，所有的日月星辰都被遮掩。
    整片区域好似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只剩下时而闪烁的劫雷，为这里带来一点光亮。
    “真的是帝劫！劫主究竟是何人？”
    这一刻，镇山王心中不再有半点怀疑。
    帝劫的气息已然无比清晰，压迫着周遭所有生灵的心神。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弥天大劫。
    可当君臣二人准备更近一步之时，忽然有一道龙吟声传了过来。
    “来者止步！”
    一条真龙横空出世，拦在了雷泽老皇主和镇山王身前。
    “大胆！你可知近前何人？”
    镇山王一怒，“这位乃是我雷泽皇朝的老皇主陛下，何人敢拦其大驾？”
    “噤声！”
    雷泽老皇主止住了镇山王的话语。
    他问道：“三清天乃道门天下，龙族之人何故现身此地拦路，可是和这场帝劫有关？”
    “正是。”
    那真龙似乎也知这二人身份不一般，客气道：“拦住二位并非刻意针对，而是此地将成一人的渡劫之地，微末山附近的所有生灵都被请离，在此期间，外人也不得入内。”
    接着，它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张口吐出一道金色法旨，一股超然的帝威随之弥漫而出。
    “此乃微末山灵的谕令。”
    真龙解释道。
    “微末山灵的意思么？”
    见到那道金色法旨，雷泽老皇主眉头一蹙，又追问道：“劫主何人？”
    “无可奉告！”
    真龙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摇身一落，盘踞在地，看样子要一直驻守在此地。
    事实上，微末山的各个方向，都有强大真龙的现身，拦住了所有心生好奇之人。
    这些人和雷泽老皇主一样，都未曾获知即将渡劫之人的身份。
    “陛下，这……”
    看着不打算继续搭理他们的那条真龙，镇山王有些无奈。
    他原先该如此硬气，只因这里是三清天，强如龙族，也不得在道门两大祖庭的眼皮子底下逞凶。
    可现在，眼前这条真龙却是奉微末山灵的旨意行事，纵他心中恼火，也无从问罪。
    微末山这块地方，就如希夷大陆的一块净土，没有势力能够凌驾于微末山灵的意志之上，哪怕三清天的两大道教祖庭也不行。
    “不必它答复了，这劫主身份，朕心中已有定数。”
    雷泽老皇主摆手道。
    “劫主是谁？”
    镇山王疑惑道。
    “微末山地位超凡，那位微末山灵更是常年隐世的人物，古来有几人能见得其真容，更何谈得到其许可，在这微末山渡劫？”
    雷泽老皇主提点道：“而今，又有各路真龙现身护持，劫主多半与龙族有莫大关联，或许正是出身于龙族，朕且问你，龙族何人与那位微末山灵有这般交情，此人还在帝境之下？”
    “和微末山、龙族都有着极深渊源之人……”
    镇山王沉吟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位白发青年的身影，瞳孔猛地一缩，“莫非是……”
    见到这位老将的失态模样，雷泽老皇主笑了，颔首道：“正是那位当世道子！”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转眼间便被一抹复杂之色取代。
    他望向那座巍然的微末山，喃喃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的神色复杂，心情更加复杂。
    曾几何时，双方在无尘天相见之时，那位当世道子也只是刚刚进入他的视线，天赋虽强，但实力依旧无法威胁到他。
    时至今日，才过去多久，这位当世道子居然要成帝了，先他一步唤来了帝劫。
    说没有心理落差，那定是假话。
    “看来我等还是小觑了这位道子。”
    雷泽老皇主自嘲地笑道：“可笑的是，当年朕还放出狂言，要尔等将此子招揽入我雷泽皇朝，谁曾想尔等还未来得及行动，此子便已是雷泽皇朝高不可攀的存在。”
    “陛下何出此言，您不也要成帝了么？”
    镇山王连忙道：“帝路漫漫，一时之快慢，并不能决定谁能走得更远。”
    “道祖曾言：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尔之言与道祖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修行如流水，不争先与快，只争一个源远流长。”
    雷泽老皇主微微点头，看起来颇为认同镇山王的这句话。
    “然，道祖非常人，常居于高寒之巅，怎知山下愚昧，视他如天上皓月，仰止而叹，愧不如人。”
    可紧接着，他便感慨道：“朕之成帝大梦，已做十万年，而今，先入梦者大梦未成，后入梦者却已见曙光，如晨曦骄阳，跃然升空，尔非朕，不近其身，怎知骄阳之盛烈，众星皆须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