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照神交

    凌虚对蚀体腐魔的习性知之甚少，心中有些忌惮，便在一旁驻足观察，静观其变。
    蚀体腐魔形单影只，落寞地坐在泥沼处。
    环顾周遭，石雕像错落林立，或深埋半截，或摇摇欲坠。
    蚀体腐魔掏出一块木头，右手紧握一把短刀。
    左手稳稳托住木头，大拇指轻轻摩挲。
    他定了定神，短刀猛地落下，木屑簌簌而飞。
    他的眼神专注，刻刀沿着木纹游走，或挑、或削、或剜。
    一个人形在他刀下慢慢浮现，一阵风吹过，毒雾剧烈翻腾。
    他却仿若置身事外，浑然不觉，手中动作未停，直至那木雕像最终成型。
    他才长舒一口气，将木雕像抱在怀中。
    凌虚心中满是疑惑：
    “蚀体腐魔，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这般邪祟魔物，理应穷凶极恶，只知杀戮，行事粗莽无礼、愚昧无知。
    可眼下，它竟然能熟练地操持刻刀，在木头上精雕细琢。
    将木料变成精巧绝伦的雕像。这般细腻的手艺，与可怖的外表反差极大，让人匪夷所思。”
    蚀体腐魔突然站起身来，身形踽踽，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沼中徘徊。
    他喃喃低语，一连串晦涩难懂字符，恰似巫蛊咒语，又似痴人梦呓。
    沼气“咕嘟咕嘟”泛起，他猛地刹住步子，脑袋一歪，目光落在那冒泡处。
    周遭毒瘴弥漫，泥沼暗藏杀机，他却全然不顾，
    却见此时，他身形陡然一震，似乎有了感应。
    那只深陷在腐朽面庞中的独眼，扫向凌虚躲藏的地方。
    同时迟疑地发出两声呼喊：“朋友，朋友……”
    这呼声悠悠回荡，竟带着几分久历孤寂后的殷切渴盼。
    凌虚心下知晓已然暴露，当下不再迟疑，从藏身处走了出来，长身而立。
    他暗中提气，运转灵力，转瞬化作一层护体光罩，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才迈着沉稳步伐，一步步向着蚀体腐魔靠近。
    蚀体腐魔乍见凌虚现身，满是错愕与震骇。
    腐朽干裂的喉间艰难滚动，断断续续地迸出几个字来：“朋友，你……为何没有消失？”
    凌虚听闻此言，心头亦是一凛，不禁脱口反问道：“我为何没有消失？这话什么意思？”
    蚀体腐魔咧了咧嘴，声音沙哑刺耳：
    “过往……但凡靠近我的……朋友……俱都消失无踪，唯有一个……
    他叫做骨爪，但是……他已经死了，每年……我们只有中秋月圆时。
    才能见一面，我教他木雕，但他很笨，学不好……他很气恼！
    久而久之……我便成了孤苦伶仃的独行者。”
    凌虚心中微微一动：“你心底渴望能有个朋友相伴？”
    蚀体腐魔抬起手，似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落下：“有谁不需要朋友呢？”
    他周身的腐朽气息，似浓郁了几分，满是落寞。
    凌虚心下暗自沉吟，蚀体腐魔，定是孤寂中捱了许久，对那朋友相伴的滋味，怕是向往至极。
    然而，他周身弥漫的腐朽气息，却着实恐怖。
    想那过往的人，只因稍稍靠近，身躯转瞬之间，被那腐力侵蚀入骨。
    血肉化为齑粉，消散于这天地中，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般“天煞孤星”般的命格，莫说是寻个知心好友，就是路人与他打个照面，都得退避三舍。
    他纵有满腔热忱，想要打破这孤独僵局，可造化弄人，又怎能轻易如愿？
    思及此处，凌虚不禁轻轻摇头，暗叹这世间机缘与无奈，委实难测。
    他瞧着蚀体腐魔，眉梢微微一蹙，心中竟生出怜悯之意：
    “你心中所念的孤独，许只是一时的困厄，怎晓得机缘不会悄然而至？
    便如这沼泽内，看似荒寂，实则亦有生灵相互依存。
    你将自身封禁，周遭便似化作了另一重沼泽，到头来困住的，唯有你自己。”
    蚀体腐魔迷茫若失色，嗫嚅着开口：
    “我怕……怕再度失望，每一回试着靠近，得来的皆是失去。”
    他腐朽的身躯轻轻颤抖。
    凌虚放缓了语调，言辞恳切：
    “过往已然成烟，莫要让曾经的错失，锁住来日的希望。
    有相逢，亦有别离。你因惧怕失去，便舍了拥有的机缘，这才是真正的憾事。
    放下心防，踏出那第一步，挚友不会从天而降，却会在你果敢蜕变时默默出现。
    世间生灵，各有归宿，你亦不例外。
    你心底所念、血脉所牵处，便是你的来处，亦是你的归巢。
    那儿有你的同类，你们习性相通、气息相融；
    有你的挚友，可与你同担风雨、共赏晴光。
    反观这方天地，于你终究只是异域他乡，格格不入，纵有停留，亦是漂泊。
    莫要执念于此，回归故土，方能重拾自在，寻得真我。”
    蚀体腐魔身形晃了晃，腐朽面庞上，尽是痛苦，它沙哑着嗓子，挤出一丝悲音：
    “故乡……朋友，我是回不去了！我被人类诱骗，丢了一只眼睛。
    从那以后，便成了天地间的无根浮萍，四处漂泊流浪，盼着找回那只眼睛。
    没了它，我就像折了羽翼的苍鹰，再难归巢。
    只有找回丢失的眼睛，我才有能力、有胆量、有颜面重回魔界，会一会那些旧相识。”
    凌虚瞧在眼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他抬手轻抚须弥戒，微光一闪，一颗夜明珠已现于掌心，盈盈生辉。
    凌虚抬眼看向腐魔：“你仔细瞧瞧，你丢的那只眼睛，可是这颗夜明珠？”
    蚀体腐魔原本浑浊黯淡的独眼，乍一看到夜明珠，身体如遭电击，剧烈一抖，失控大喊：
    “没错！就是它！我的眼睛……这怎会落到你手中？”
    凌虚神色淡然：“说来机缘巧合，我无意间得到了这颗夜明珠。
    既然知晓是你的眼睛，自当完璧归赵。这般一来，你便能补全自身。
    摆脱漂泊之苦，勇敢踏上归乡路，与旧交故友重聚。”
    蚀体腐魔忙不迭点头，激动道：“对！对极了！只要装上这只眼睛，我便能回家了……”
    凌虚眉头轻皱，目光掠过蚀体腐魔：“你身上这腐蚀气息太过霸道，即便我有灵气护体。
    但若贸然近前，定会深受其害，我将夜明珠放置在石头上，你自行过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