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爆竹声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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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涓涓细流汇于暗河,岩上水声潺潺,绵延不绝。
    天上飘下一粒雪。
    顾见春伸手去接,周遭白茫茫一片,他已然分不清如今身在何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似有人于远处轻轻哼着歌谣。
    顾见春拂开白雾,循着那歌声源头缓步行去。
    “——从前,这是娘亲教我的第一首诗。她说过,江之湄,水之岸。爹爹于夜月江畔与娘亲私定终身,而我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少女的话音依稀回响于耳畔,伴着那轻柔歌声与似有若无的泠泠泉响,煞是动人。
    “——其实我还有个小妹,我走的时候,她还不会唤人。娘亲为她取名小月,因为娘亲最喜夜半观月。她说,若是想爹爹了,就看一看天边明月。那时爹爹就会知道,是我们在想念他。你瞧,我娘亲是不是很会取名字?”
    顾见春只觉脚下水流渐渐深而湍急,溪水寒凉刺骨,冻得他双足发颤,可那歌声似乎更近了些。他咬了咬牙,接着向前行去。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雪似乎更大了些,打在他脸颊上,竟有些痛意。顾见春抬头望去,天地苍茫,无星也无月,只有那片片坠落的霜花,它们如锋刀利剑,落在身上,竟能将他的血肉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那歌声兀自响彻,犹如无言邀约。而足下溪流倏然凝结,令顾见春动弹不能。再耽搁下去,恐怕还不待他寻见那歌声所在,便先要被这降下的霜花凌迟而死。
    他不由运沧浪诀护体,遂着心间一点暖流,他凝神屏息,微微一动,脚下冰霜被撕开一道裂痕,而记忆深处,那少女的话音却不绝于耳。
    “——娘亲好像总是在等,等日落月升,等春去秋来,等爹爹来见她一面。我曾问过娘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爹爹。可娘亲却说,爹爹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我们不能给他添麻烦...”
    随着他蹒跚前行,那裂痕愈发增长,白雾渐消,眼前身影渐渐明晰。他忽然想起,这是在那时的大年夜里,他寻遍栖梧山去找那所谓的“火树银花”,而师父却早已想到此事,于那冰花坠地之时,让他们看到了真正的火树银花。
    而烟花燃尽之时,一切却终归寂寥。他听着那少女唱着歌谣,诉说心事,奈何却因笨拙,连半句话都插不进。
    “——那时我不懂,是什么样的事,能比娘亲和我还重要?娘亲告诉我,在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为了一件事而活。在这件事面前,他必须抛下一切,甚至是他的身家性命...所以,哪怕是娘亲等得望眼欲穿,哪怕小妹连爹爹的面都未曾见过。为了这件事,也是值得的......”
    那紫衣墨发的少女倚在岩上,就连背影都如此单薄。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我永远不会等,也不要为了别人而活。等待二字,已经耗尽娘亲的半生。我要学一身武艺,我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掌控一切。我要保护娘亲,让她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夜夜垂泪,我要替她将爹爹找回来。倘若他不肯,即便是绑也要将他绑回家......”
    顾见春伸出手去,却看见自己手臂上已然露出森森白骨,他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白霜早已将他身上血肉层层剥离,而此时此刻,那千刀万剐之痛却也侵袭而来。
    可他还是向着那紫色倩影探出手,仿佛在够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我也打定主意,今后我所珍视之人,我一定不要他来保护我。我不会期望他为我遮风避雨,也不会为他翘首以盼。因为我足够强,我会与他比肩而立,携手而行。如此一来,我便永远也不会经受等待之苦。”
    那少女说着,却忽然转过脸来。歌声与溪声戛然而止,随着那少女看向他,天地之间,万物止于须臾,就连那飞雪都顿在半空。
    “可我好像...总是在等。等山雪落了又融,等槐花开了又谢,等娘亲来接我,等师父来救我,等佛祖来渡我,或者...等一把剑来了结我...”
    “景明...你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呢?”
    “那时候...在千叶菩萨面前...你为什么不敢认我呢?”
    ——又是不属于回忆的梦境。
    ——那分明不是少女的怨怼,而是他对自己的怨怼。
    顾见春怔忪望着她,呼吸一滞。
    那紫衣之间,正插着一把熟悉无比的宝剑。此时这身泛青光的佩剑,正将其牢牢钉在岩上,令她如一只折翼之蝶,再也翱翔不能。
    更在下一瞬,霜花纷纷坠下,如刀如锋,将一切吞没殆尽。
    ......
    “砰——”
    “砰——”
    “砰——”
    一阵巨响于顶上响起,令顾见春从那长梦之中倏然惊醒。
    他不由抬首看了看那裂隙,只见星夜遥遥,而比此夜繁星更为绚烂的,却是半空中簇簇升起的璀璨光华。
    ——火树银花。
    他心中了然,原来不觉间,竟是年夜将至。
    如今他耳力极好,自然能听见远处那少年的笑声,还有雪狮一阵大过一阵的长啸。当年畏惧爆竹的小狮子,如今已然与人同乐——恐怕是它载着那少年,正于烟花之间玩闹。
    许久不曾听到那少年如此欢笑,顾见春倒是颇感宽慰。来时还忧心他会对师父与小湄心存芥蒂,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多虑了。
    他叹息一声,又阖上双目,欲要探知体内变化,却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原来他五感尽归,早已能活动自如。
    顾见春不由怔了怔,梦里那刀劈斧凿的痛意犹然残留在身上,而最后的最后,却是霜雪尽落,万物归于湮灭。
    至于梦中作何,他却忽而想不起了。
    难道是他不觉间突破关隘,灭除了心中魔障?
    思及此,他赶忙起身,只觉身上无甚变化,而那寒冰却悄无声息地尽数融化。于是他行于石门之前,将掌心按于其上,默然运功。
    那沟壑之间的寒冰颤动一瞬,虽然只是细微之变,也足可见其成效。
    顾见春心中一喜,看来这就是师父留下的最后一道考验。他不再踌躇,登时屏息凝神,入定运功——只要有变化,就说明这石门之阵可破。而出关机缘,也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远处一阵脚步声响动,顾见春听得分明,是那孩子的声音。
    “——师父,大年夜了,怕您在这儿待得寂寞,徒儿便来看看您。”
    苏决明在门前止步,又恭敬行了一礼。
    “早些时候与师祖他们吃了年夜饭,其中还有我亲手包的饺耳,可惜没能让师父您也尝尝。师祖拿来几坛好酒,未许师叔喝,却也没给我喝。不过这也公允,否则那女人又该数落我了...”
    “师祖为我准备了压岁钱,虽说在这山上也不缺钱,但总归是师祖他老人家的心意,徒儿还是很感激的...不过没想到师叔都那么大的人了,师祖竟然也为她准备了一份压岁钱,她竟也收着了,真是好不知羞......”苏决明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又改口道,“不知有没有师父的份,若是有,那便当我没说好了。”
    顾见春淡然一笑,自然是有他一份的。
    “——师祖今日似乎喝醉了,与我们说了许多话,有师父您小时候的趣事,还有师祖年轻时的见闻。师祖平日并不多话,没想到喝醉之后是如此模样。若不是师叔拦着,师祖险些要跳上那悬崖绝壁去了。最后师叔与师祖还是打了一架,不过并未动真格,只是玩闹。”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光景,苏决明不由唏嘘道,“所幸师叔将他劝回屋中歇息,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打又打不过,劝又劝不动,倒不知该如何是好。都说喝酒误事,可师祖与师叔好像都喜饮酒,真不知酒有什么好的...”
    顾见春只觉无奈,往年有自己照看,师父自然不会贪杯。恐怕今年山上尤其热闹,师父觉着高兴,这才至于酩酊失度。
    “对了,师祖买了许多爆竹,方才您该听到了,我们在山顶放了许久,也不知有没有吵着您...”苏决明这才后知后觉,不禁感到些许赧然,“不过爆竹总归是好玩的,从前爹爹不许我和阿姐碰,担心我们伤着自己,我与阿姐就偷偷玩,可最后动静太大,还是被爹爹逮到,每年都要被他罚抄医书。那时候娘心疼我们,大年夜里还陪着我们一道抄书抄到深夜,一面数落我们贪玩,一面数落爹爹狠心,到最后,我们几个却一面抄书一面笑,真真是有趣极了......”
    苏决明说着,却不由低落一瞬,而这一瞬却也被顾见春轻易察觉。只是他很快抹了抹眼,便又笑着说道:
    “从前每逢过年,苏府都分外热闹。宾客满盈,佳肴不绝,每每宴客,我总是第一个填饱肚子的。不过今次在山上过年,我却没觉得有什么差别。苏家盛时,门庭若市。如今颓败,却连一个来寻我的人都没有,兴许那些人早已将我忘了,如今正在与另一些人放歌纵酒呢...”
    顾见春不免叹息,在本不应经事的年纪,遭受如此大难,也不知与他而言,这般早早成熟,究竟是福是祸?
    苏决明却浑然不觉,兀自说道:
    “...想起爹爹曾说的人情冷暖,我虽年纪小,今日却也深以为然。山上虽然清冷,有师祖与师父您...还有师叔,这样的大年夜里,我总觉安心。倘若爹娘与阿姐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宽慰吧?”
    只听他抽了抽鼻子,转而道:
    “从前在闽安,逢年过节,家中长辈总会给小孩子准备一壶温酒暖身健脾。徒儿也带了酒来,这酒是前日与师祖讨来的,应当算不上偷喝吧?师父,这杯酒,决明敬您。但愿您早日出关,神功大成。到时候将那女人狠狠教训一顿,替徒儿出口恶气!”
    顾见春不禁笑了笑,方才还说他这段时日成长不少,如今看来,还是带些孩子心气。
    “——对了,决明似乎还未谢过师父的救命之恩,今日便趁着酒兴,为师父磕三个响头。”
    杯酒下肚,苏决明面上发热,却定了定神,倏然跪地。
    “我苏家之祸,本因贪念而生,决明心中无怨,也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师父恐怕还不明白,您救下决明,不止是保我苏家血脉不绝,更是保我苏氏医术不绝。于世人而言,我苏家之仇无足轻重,决明性命更是轻如鸿毛。但医术失传,却是天下百姓之失。”
    苏决明说罢,郑重长拜,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因此,这第一个响头,决明替我苏家上下谢过师父相救之恩。于苏家而言,此恩千古,决明无以为报。此后无论如何,决明会珍视师父救下的这条性命,让苏家医术流传下去。”
    “咚——”
    听闻此言,顾见春也不免感怀。师父曾说,这孩子是天生医者,更生有七窍玲珑之心,当是没有说错。
    苏决明起身,饮下一口温酒,只觉心中热意涌流。平日里那些因别扭而难以启齿的言语,如今竟也能磊落讲出,他似乎有些明白师祖与那女人为何偏爱这东西了。
    “那时求师父教我武功,决明虽发誓不再与梅家后人报仇,但当日誓言,决明亦是藏有私心...”
    不消多说,两人心中却都齐齐浮现彼时少年的话音。
    ——我苏决明,以我苏家在天之灵,与我的性命发誓,此生不会以你教我的武功寻仇。如若有违,我苏家满门不得安息,我苏决明不得好死!
    顾见春心底淡笑,这孩子话里话外的小算盘,当日未曾发觉就罢了,如今彼此熟悉,他又岂会不知?
    苏决明低声说道:“决明本打算与师父习得正派内家功法,再寻得江湖百技,以期报仇。虽然那梅家后人凶残无比,决明却总能寻得旁门左道来对付他。当时决明正是报以此种想法,虽不算是违背誓言,却也欺瞒于您,决明在此谢罪。”
    “自师父救下决明,魔宫之辈纠缠,师父却从未丢下决明不管。彼时决明心中仇恨难消,师父却以德报怨,照顾决明,教决明武功,决明心中感激。而后将决明送入来去谷,决明知晓师父是为请赵前辈开解于我,亦为互通医术,以求进境。师父苦心,决明了然。如今能于栖梧山门下学艺,更是决明三生之幸。”
    待温酒入喉,他便俯身长拜,再次磕了个响头。
    “——因此这第二个响头,是决明谢过师父指点之缘。倘若不是师父行正心清,言传身教,恐怕今日的决明与昨日的梅晏清亦无差别。决明方知师父所言,救人在于救心。决明也定会秉承师父之道,济世安民,义不容辞。”
    “咚——”
    随着这声响头落下,那石门赫然微颤,苏决明面色一喜,本欲推动试试,却又堪堪止住动作。
    ——不行,倘若他不慎阻了师父修行,可如何是好?
    于是他还是收回手,默然灌下几口酒。此时他面色酡红,已有醺然之态。而他不知道,正是他方才一番肺腑之言,令顾见春乱了心神,掌中内力险些失度,这才使得那石门颤动。
    此时顾见春也才知何谓师长,何谓生徒。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自然相信自己的徒儿有朝一日定能比他更为出色——那么当年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也抱有如此期盼?
    “这第三个响头,是为今次新年之礼。从前在闽安,总是要磕个响头,家中长辈才会给压岁钱的。不过方才师祖那里,决明已磕过响头拿了压岁钱,决明便不求师父的压岁钱了...”苏决明说着,却嘿嘿一笑,“当然,若是师父要给,决明也不会推辞的。”
    顾见春不由会心一笑,曾几何时,他也成了给压岁钱的那个。
    “师父一路行来,如何艰难险阻,决明都看在眼中。师父珍视师祖与师叔,决明自是也将他们当作家人。师门之恩,同门之情,师父肯为他们披肝沥胆,万死不辞,决明更不会有怨言。决明之心如是——虽然如今决明武功不济,但决明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看着家门被灭而无能为力的小孩子了!倘若有一日,谁敢进犯栖梧山,就先要踏过决明的尸首!”
    苏决明发觉言重,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
    “说这个好像不太吉利...总之决明的心意,师父一定明白。但决明想说,即便师父再是珍视,也一定要先爱惜自己。那时于问剑山庄,于栖梧山顶,师父俱是竭尽性命,拼死一战。而师父可曾想过,实则师父牵挂他人,奋不顾身之时,亦有人在牵挂师父?倘若您都不曾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怎有余力保护旁人呢?”
    说到激动处,苏决明不由眼眶一热,自知失态,却以磕头作掩。
    “——此故这第三个响头,决明不求长辈庇护,只求师父保重身体。决明说不出什么吉祥话,但盼此后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咚——”
    随着这第三个响头磕下,顾见春不禁微微动容。他向来知晓这孩子总是惯于藏着许多话,今日看来,更是深以为然。而对方总说自己恩情无以为报,实则眼见着少年一点点成长,不正是最好的回报?
    不过这话顾见春只得于心间应答,倘若真叫这少年知晓他今日所为全都被自己听了去,恐怕日后更要羞于抬头。
    少年人的颜面,总是如此奇妙。
    “唔...师祖的酒,的确比闽安酿要烈些...”苏决明扶着脑袋,有些晕眩。
    ——糟了...本想在此守岁的,莫不是要醉倒过去?
    “师父,这壶酒我就留给您吧。这也是我们闽安的习俗...倘若您出关了,正巧能赶上新年的头一杯酒,也算讨个彩头。”
    苏决明扶墙起身,摇摇晃晃道:
    “徒儿有些醉了,便先回屋了。明日初一,徒儿再来给师父拜年!”
    他话音方落,抹了抹脸,蹒跚而去。
    顾见春不禁默然,今日这酒...师父可真会作乱,这孩子怕是又要睡上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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