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苦海

    是夜。妙法寺，莲华塔下。
    小和尚洒扫事毕，四顾一番，在塔门前落下一道锁。
    “觉贤。”身后，一老僧突然将其叫住。
    “慧海师叔。”觉贤低头，一看来人，赶忙恭敬行礼。
    “明日起，不必扫塔了。”
    觉贤张了张口，虽然心中窃喜，却还是问道：“师叔，后天便要迎接使节，真的不用再检查一下么？”
    “唉……”
    慧海叹了一口气，却说道。
    “风急雪骤，人力有终。”
    觉贤有些不解，只是大约能明白，师傅的意思是，雪太大了，横竖也扫不完，还不如顺其自然。于是他点头应下。
    “回去吧。”慧海笑了笑，说道，“若是住持问起，就说我来替你扫。”
    “那怎么成？”觉贤惊道，“您是当今圣上钦封的护国高僧，如何能做这等杂役？！”
    对方乃是慧字辈的前辈师叔，就算身居西堂，也是与妙法寺方丈同辈，怎么能亲手做这些苦差事呢？
    慧海和蔼一笑：“年轻时，我也曾在此扫地，一扫便是二十多年。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不妨事…天冷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师命难违，觉贤只好点点头，恭顺离开。
    先主戎马一生，晚年忽而潜心求佛，一夜佛陀托梦，遂昭告天下，广修浮屠。莲华塔统共七层，历经两代帝王，其间百余年，所耗人力财力更是不计其数。塔成之日，南音山下万莲盛放，香客欢呼，祈福声声，故名莲华。可惜先主未能得见如此绝景，便驾鹤西去，倒也算是一桩遗恨。
    不过对于这满寺僧人而言，却也是福泽遍及。
    雀惊枝头，飞檐落下一团雪。
    慧海取过苕帚，将灰阶上这一片雪拂去。他抬头望月，若有所觉。
    “咚——咚——咚——”
    梵钟响彻，悠长不绝。
    一共是一百零八下。
    “阿弥陀佛。”
    慧海淡声说道。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惜话音落定，换来的却只是窸窸窣窣的翅羽之声。
    “唉……”
    慧海摇了摇头，默然扫雪。
    ……
    莲华塔上，紫衣女子堪堪翻入其间，双手合十，缓缓长拜。
    莲华塔第七层，一方长桌，一座金佛，虽然玲珑，却是宝相庄严，不怒自威。
    佛像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纤纤倩影，佛眼含笑，平淡无波。
    夜来无端想起那阴魂不散的慧海老和尚，每每遇见她，总是露出一副晦涩难辨的形容，倒真有了这佛像的三分神韵。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老僧总是与她说着同一句话，不厌其烦，却也不知其意。
    既是苦海，为何踏涉？既是无涯，为何不渡？
    据说这位护国法师非但智慧无穷，武功也是高深莫测。方才自己闯入佛寺，恐怕他亦是知觉。只不过方才打过照面，他并未阻拦自己，二人倒算是心照不宣了。
    ——虽说那所谓贼人所盗之物乃是大光宝珠，可毕竟冲着自己而来，夜来亦不愿波及寺中无辜。更何况，如此清净之地，她不想令其染血。
    “——你是个活在过去的人，也是一把毫无生欲的剑……”
    前夜里欲刃的话语忽然自耳畔响起。
    景明。
    时至今日，这名字在那将死之人的口中出现，却还是无端令她心头一撼。
    “佛祖慈悲，为护佛宝，请恕我今夜带了刀剑。”夜来平静开口，只是此处空无一人，却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求我佛保佑，他能早日解脱，得往生善道。来世……”
    来世什么呢？
    她顿了顿，说道：“来世纵游山河，勿复相见。”
    “啪嗒——”
    长烛倏然淌下一串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