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冷云空赴约

    日将落，月初升，蔚蓝天空渐成蓝灰，如柔白棉花般的云儿也染上颜色，橘黄若丝绒，火红若光焰，粉红若花瓣。
    苍穹之下，晟京城贪婪地享受着这一日的最后几缕阳光，做饭食的人家与酒楼食肆的烟囱时有青烟袅袅升起，各条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房顶猫儿趴在瓦砾间，或是追逐嬉戏，或是将身子舒服地蜷成一团，在暖黄暮光下小睡。
    护城河与穿城而过的小河上，波光粼粼，河中小舟似是漂在星河一般的锦缎之上。
    各色秋叶随风而落，秋叶铺满沙地，漫步河水两岸的游人如同画中人。
    城门处，手持过所的药童自山中采药归来，药童背着药篮子进城后，他先用铜板与食肆老板娘换了几张胡饼，才吃着胡饼走回医馆。
    “文叔，我回来了。”
    “好小子，你又去买胡饼”
    回到医馆，药童取下遮挡太阳的草帽挂在墙上，他与柜台后的账房先生问了声好，而后掀起竹帘走进医馆后院。
    将背后的篮子卸在后院的石桌上后，药童便四处寻找师父的身影，后院空无一人，药童正欲呼唤，冷云空出现在转角的木梯上。
    冷云空从二楼稳步走下来，身韵如竹，药童笑道：“师父，我回来了。”
    “图纸上的草药，可都采回来了？”药童出发前，冷云空曾给药童两张共计有二十种草药的图纸，遂有此一问。
    “师父，我明日再去一趟。”
    药童八九岁的年纪，他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一说话，门牙上的的芝麻粒便露了出来。
    “采的还不少啊”
    冷云空一手扶长袖，一手翻看桌上的草药，“小石头，明日让你杜仲哥哥陪你同去。”
    “我自己去就成。”石头道。
    “你年纪小，少逞能。”冷云空手拿枝叶在石头脑门上轻点了点。
    “稍后我出门一趟，今日早些关门。你分拣好药材，我回来抽查。”冷云空把还带着星点泥土的枝叶放在桌上，说道。
    “师父要上哪儿去？”石头问。
    “尤婶准备上菜了，我吃过晚饭再出门，不急。”冷云空看向院中的水井，“还不快将你那双手洗干净。”
    酉时，晟京城最是热闹，此时寻欢作乐之地的生意也最好。
    永宁坊传家酒楼，罗逸笙为二楼的几个官员添酒，顺便听官员们谈论北方战事。
    在这些官员中，唯独宋鳌一人是武官，现今他正是右金吾卫大将军。
    李嬅还是皇太女时，宋鳌就见过白虎几面，只是那时宋鳌并不知道白虎的真实姓名，只知他是李嬅的人。
    初次见到罗逸笙这罗掌柜，宋鳌也有些怀疑，好在罗逸笙提前做过准备。
    昔日做侍卫风吹日晒的白虎与如今富贵风流的罗掌柜本就判若两人，再加上罗逸笙伪造户籍，在左眼下用画笔添了一颗痣，且行事又并无破绽，宋鳌渐渐相信他只是个生意人。
    “猗澜小国，看它叫嚣，我军大获全胜，打得他屁滚尿流。听说他们主动求和，要送公主来和亲。”
    “大晟有喜事，宋大将军也有喜事，宋大将军做了右金吾卫大将军，小可要好好敬上一杯。”
    “照这么说，我宋鳌也得好好与罗掌柜喝一杯，若不是罗掌柜提点，也不会有宋鳌的今日。”
    “大将军言重，小可是不忍见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明珠蒙尘，大将军若记得小可的好处，要常来捧场呀。”
    “掌柜的，冷先生来了。”
    罗逸笙正有模有样招待宋鳌等官员，包厢内谈笑风生，进来一名跑堂。
    “诸位，失陪，失陪。”
    罗逸笙作揖一礼，把手中的酒壶交给身旁陪酒的姑娘，他正要转身，一个官员说道：“哪个冷先生？如此大的面子？”
    罗逸笙回身笑道：“大人容禀，是我那猫儿病了，请个郎中来瞧瞧。”
    “瞧罗掌柜，一个大男人，把个猫儿当宝贝似的。”另一名官员笑道。
    “实在是猫儿有九条命，若养死了，我家世代经商，怕惹上霉运。”
    罗逸笙在官员们的哄笑中离开酒气熏天的包厢，门外跑堂的引着他走到三楼的另一间包厢。
    一路上，罗逸笙不断思考如何收拾宋鳌、为齐明报仇。
    殿下传回“松树”二字，说的应当是宋鳌。
    他才禀报李鹏即将前往南境，殿下便要他留意宋鳌，且先前就说过一损俱损的话，他猜殿下的意思，是要用宋鳌最喜欢的方式，借刀杀了宋鳌。
    包厢内熏着淡淡檀香，装潢静雅，一袭素衣的冷云空坐在食案旁等待。
    走进厢房后，罗逸笙关闭房门，他笑着往里走，“冷先生可喜欢在下为您挑选的地方？”
    “有劳罗掌柜费心。”冷云空点头一礼，请罗逸笙对面入座。
    “先生觉着我这里的菜如何？”罗逸笙撩了衣袍，与冷云空对坐。
    冷云空垂首看了一眼桌上的名贵菜肴，浅笑，“若菜不好，传家酒楼也不会如此红火。”
    罗逸笙眼中，冷云空是清冷之人，遂特意准备青玉酒瓶、青玉酒杯。罗逸笙在杯中添了酒，稳妥将其中一只酒杯摆在冷云空面前，“冷先生，尝尝我这酒如何，陈酿的。”
    “罗掌柜的猫呢？”冷云空问道。
    “猫儿不急，活蹦乱跳。先生难得来一趟，在下可得招待好了。”
    罗逸笙举杯敬酒，冷云空并未回应，冷云空道：“我是医者，若掌柜的并非请我来看诊，我不便在此久留。”
    罗逸笙朗声笑道：“冷先生，为何你总是穿得这般素净，为人处世也这般无欲无求。与先生一比，在下穿得可就花哨了，先生见了在下两面，会否觉着在下是利欲熏心之人？”
    “无利不商。”冷云空问：“听闻罗掌柜的猫是捡来的，罗掌柜为何会收养一只猫？”
    “从商之人，眼里未必只有钱财。正如从医之人，眼里未必只有治病救命。”罗逸笙再次举起自己的酒杯，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否则，先生不会赴约。”
    两个男子的酒杯碰在一处，冷云空问：“罗掌柜请我来，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想与先生聊聊。”
    罗逸笙为冷云空添酒，“想必先生早就猜出，当日替殿下送信给先生的，正是在下。如若不然，先生此生大概都不会来到传家酒楼这种地方。”
    冷云空颔首，“是。”
    李嬅还在宫中时，一得知新帝下旨赐婚，她就写了一封信。她请胡公公将那信并着一块木牌一齐送出宫外给罗逸笙，传话罗逸笙易容后将两件东西送到冷氏医馆。
    那时，罗逸笙虽然不理解李嬅的意思，也并不认得冷氏医馆的什么人，还是依令行事。
    罗逸笙所知的，是李嬅十分信任冷云空、会私见冷云空。罗逸笙所不知的，是冷云空与李嬅的关系。
    罗逸笙看着李嬅长大，他自认为自己值得李嬅全心全意信任，而这冷云空，分明是凭空冒出来的。
    送信时他戴着人皮面具，冷云空却能猜出送信之人就是传家酒楼的罗掌柜，冷云空并不像是平庸之辈。
    许多日前，有两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罗逸笙：凭空冒出来的冷云空，凭什么能得到他家殿下的信任？他家殿下为何像信任他一般信任冷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