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天倾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寻常的小雨。
    村长家小院内的晚宴被迫打断，早早收场。
    收拾桌椅饭菜回屋的时候老村长还有些不乐意，瞅一眼天色、嘴里嘀嘀咕咕：
    “贼老天……”
    “娘的说变脸就变脸，比俺那老伴还厉害。”
    林然帮着老村长一块儿收拾院子。
    把东西都搬进屋内后，重新走出来，便看到苏清颜披着外套、正站在院内的屋檐下，仰头看着雨幕下的夜空，有些失神。
    林然走过去：
    “想什么呢？”
    苏清颜收回目光，轻轻摇头：
    “没事。”
    “就是觉得这场雨来得有些突然。”
    林然笑笑：
    “山里都这样，下雨没个准，来得快去得也快。”
    “村长说了应该过会儿就停。”
    “外头冷，先回屋吧。”
    说着牵起自家女友的手，转身往客房走去。
    苏清颜先进了屋。
    而随后跟上的林然在进门前却脚步微微一顿，转身回过头，又朝着远处看去一眼。
    夜幕晦暗昏沉。
    山雨绵绵而落。
    不知尽头。
    林然微微皱了皱眉。
    刚刚那些话老村长的确说了，他自己也知道山里突然下雨，实属常见。
    可不知为何。
    这场雨下得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踏实。
    就仿佛记忆深处有些什么模糊的信息被触动，似乎无比关键重要，但偏偏……
    一时间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来。
    就仿佛这层恼人雨幕，遮掩住了某些真相，让人难以看清。
    “林然——”
    屋里传来苏清颜的唤声。
    林然应了一声：
    “来了。”
    最后朝着那夜色看去一眼。
    便转身推门进屋。
    将这场山雨留在门外。
    而不知不觉间，雨声悄然渐急。
    ……
    三月二十八，清晨。
    昨夜那场恼人的山雨并未如村长判断的那般停歇。
    反倒愈发变得绵密而急促起来。
    土房屋檐下不住淌落雨珠。
    有如珠帘。
    路面也变得泥泞湿滑，随处可见积起的大大小小水洼。
    今天上午依旧要去希望小学陪孩子们上课。
    因为苏清颜的脚伤未好，林然本想劝着她留下在村长家里休息。
    却被执着摇头拒绝。
    少女经历昨天在方觉观内的那场际遇之后，对某人的依赖悄然间变得更深。
    无论林然去哪儿，她都坚决要跟着一起。
    于是两人一块儿上了老村长的三蹦子，撑着雨伞披着雨衣坐在车斗内，随着老村长风风火火继续往希望小学而去。
    一路颠簸。
    坐在车斗里的林然一手撑着雨伞，一手将自家女友小心护在怀中。
    听着前面驾驶座上的老村长骂骂咧咧：
    “奶奶的这老天爷没完了。”
    “下个破雨一宿不停。”
    “娘的再下下去，干脆咋不把俺们村子淹了得了！”
    一句牢骚抱怨的无心之语。
    却让后排车斗内的林然和苏清颜听得同时微微震动一下。
    两人似乎都隐约又抓到了些什么感觉。
    可那份感觉又迅速从手中溜走。
    难以分清。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还好吧？”
    “嗯，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
    但两人各自心事却悄然如石块般、隐隐间压上心头，微微发沉。
    ……
    到了希望小学。
    天色昏暗，雨势依旧不减。
    学校里的学生比昨天少了近半，不少外村的孩子因为天气原因，今天都来不了学校。
    马晓帅等男生们感到很失望。
    因为这样的天气、今天估计是去不成温泉了。
    学校里的孩子们也有些失望。
    今天周六，本来就没有专门的语文数学课，计划是在室外做体育活动玩游戏的，现在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
    身为学校老师的孙义倒是心态乐观豁达：
    “没事儿。”
    “下个雨嘛，山里都这样。”
    “可能下午就停了呢。”
    熟练地下了讲台开始挨个对着孩子们一顿哄。
    身为东大辅导员的沈舒迎和徐亮也在旁帮衬，喊上东大同学们一块儿，陪着跟学校孩子们做游戏。
    马晓帅摸出手机，豪气万千：
    “来来来昨天谁说没有游戏机的。”
    “哥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开心农场！”
    沐糖兴致勃勃从书包里又拿出一本小说，一群女孩子们就眼睛闪闪发亮围了上来：
    “糖糖姐姐我们想听你昨天念的那个霸道女总裁……”
    丁寒又被一群有着火影梦想的孩子们围住。
    被迫带着小朋友们开始练习结手印……
    李壮也被一群小馋包围住，孩子们眼巴巴抬头瞅着这个大哥哥。
    枣糕哥醒悟恍然。
    往口袋里一掏，随手变出一堆枣糕：
    “吃吧。”
    “别吃太多小心蛀牙——”
    引得孩子们一片欢呼。
    一切氛围正好，孩子们也都被哄得再次喜笑颜开起来。
    只是。
    当时间来到中午。
    教室外的雨声不但没有停歇，反倒变得愈加急促。
    伴随着的山风也愈发呼啸，猎猎作响。
    屋内，原本正拿着手机给几个小朋友展示开心农场的马晓帅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哎？”
    “怎么没网了？”
    然后其他东大同学也都下意识拿起手机看情况。
    陆续都有骚动响起：
    “我的也没信号了。”
    “什么情况？”
    孙义拿着手机出了教室，准备给老村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但没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歉意解释，说信号不好电话没打通。
    随即安抚众人，表示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大概是山顶信号塔出了些故障，很快应该就能修好。
    ……
    中午。
    大家伙儿在教室里简单吃过午饭。
    孩子们趴在课桌上开始午休了。
    窗外风声猎猎、骤雨连绵。
    东大的同学们也都微微有了些困意，横七竖八坐躺一片。
    身为辅导员的徐亮和沈舒迎在一旁小声做着沟通交流。
    说是今天这样的恶劣天气，原定傍晚下山离开，现在或许得改动计划，在山上多留一夜。
    拿出手机想要给老村长打个电话。
    但依旧没有信号。
    无法接通。
    林然和几个同学在厨房里收拾好了碗筷，出来的时候看到苏清颜正站在走廊的屋檐下，看着远处的绵密雨幕有些失神。
    他走上去，来到自家女友身边：
    “想什么呢？”
    苏清颜摇摇头：
    “感觉不太好。”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
    “这里。”
    “有点不踏实。”
    林然笑起来，伸出手动作自然地将苏清颜轻轻搂住：
    “没事儿。”
    “下个雨而已。”
    “村长和孙老师不是都说了么，山里挺常见的，过会儿说不定就停了。”
    只是，口中虽然这样安慰着少女。
    某人自己却也抬起头、朝着远处那愈发昏沉晦暗的天色看去一眼。
    大雨连绵。
    好似没有半点停歇迹象。
    让他自己心中的那份不踏实感，也隐隐间变得强烈起来。
    ……
    下午。
    山间雨势愈发急了。
    大雨瓢泼如注，伴随呼啸大风，豆大的雨点不断撞击在教室窗户上，啪啪作响。
    孩子们都有些忍不住感到害怕。
    东大的同学们连忙负责安慰，拿着小零食和课外书哄着，陪着做游戏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
    但他们自己也忍不住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
    隐隐觉得有些心悸。
    没想到这山上刮风下雨，声势竟当真有些骇人。
    下午两点半左右，老村长冒着大雨开着三蹦子来了趟学校。
    伸手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和大家伙儿解释，山上是信号塔被刮倒了，一时半会儿安排不了抢修，还得等等。
    而祸不单行。
    因为雨势太急。
    导致山路变得更加泥泞湿滑，这会儿从学校到村里的道路也暂时变得难以行进。
    老村长说得满脸惭愧，搓着手和两位辅导员打着商量，为了保证大学生们的安全，今晚不但下不了山，估计还得在学校里凑合先过一夜。
    沈舒迎和徐亮都连连摆手让村长别介意，表示理解。
    一旁的林然和苏清颜听到这番对话。
    眼中都微微闪过一抹忧色。
    只是相互对视时，又都掩去忧虑，回给对方一个笑脸，想要让对方宽心。
    可各自心中那份隐隐的不踏实感……
    却在变得更加强烈。
    ……
    时间临近傍晚。
    却突然迎来好消息。
    山间的雨势渐渐减缓了，雨声也不再那般急促，呼啸作响的大风也颇有平歇下来的趋势。
    等到吃过晚饭。
    屋外的风雨几乎已经变得平缓温和，再兴不起波澜。
    孩子们蹦蹦跳跳欢呼雀跃，跑到学校空地操场上兴致勃勃踩水。
    东大的同学们也都颇有些如释重负，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天色入夜。
    孙义和徐亮、沈舒迎忙碌张罗着准备把几个教室打扫腾出来，给孩子们和东大同学们整理出晚上睡觉的地方。
    林然找孙义借个医药箱，待会儿要给苏清颜的脚踝再抹一抹伤药。
    从孙义的房间里拿了药出来。
    路过走廊拐角的时候，隐约听得前面传来争吵声。
    是柳小婉和朱野。
    林然停下脚步，听得那边的两人争吵内容。
    原来是朱野发火牢骚抱怨，说要不是为了柳小婉，他都不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现在还因为这该死的天气，居然得在这种破烂学校里过夜。
    柳小婉的回应同样强硬而不客气，说着她根本就没强求朱野跟着一块儿，是他自己非要跟来。
    说到后面，朱野忍不住火气，抬高音调说了一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那个林然？”
    “死心吧你！”
    “人家都已经有苏清颜那样的女人了！”
    柳小婉听得一愣，语气中也带上怒意：
    “你少血口喷人！”
    “还有，就算我喜欢过他，和你也没关系。”
    “你这种人，跟林然那样的根本没法比！”
    朱野冷笑：
    “我和他没法比？”
    “他算什么东西，会唱歌会做菜？卖唱的和厨子花点儿钱就能找了。”
    “柳小婉你脑子清醒点儿吧，只有我这样的家境，我这样的男人，才能给你遮风挡雨！”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朱野怒气冲冲转身离开。
    留下柳小婉站在原地，不经意间转头时看到走廊那边的林然，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听见了？”
    “不好意思，给你看了笑话。”
    行迹被撞破，林然也便走了上来，朝着朱野离去方向看了眼：
    “你可以找到比这种货色更好的。”
    柳小婉听得伸手捋了捋额角发丝，笑了笑：
    “是吧。”
    “可惜我没得选。”
    “家里说定了——”
    林然看向柳小婉，挑眉：
    “这么听话？”
    柳小婉有些苦涩地笑笑：
    “应该的。”
    “毕竟如果没有我的家族，也就没有在人前这么光鲜亮丽的柳小婉。”
    林然却听得摇头：
    “在我眼里。”
    “就算没有家族，你还是那个优秀的人文院花。”
    “待人接物温婉大方，弹得一手好钢琴，学院里大把男生爱慕追求的女神偶像。”
    ——除了食堂吃饭赶不上热菜。
    ——高情商的某人只在心里补充一句。
    柳小婉怔住，抬头看着林然。
    林然笑了笑：
    “所以，别妄自菲薄。”
    “你很好。”
    “就不要随便让什么癞蛤蟆都能来掺一脚。”
    柳小婉被扑哧逗笑，掩着嘴巴，看向林然的目光带着微微的晶莹闪烁，语气中却满满笑意：
    “没想到。”
    “钢铁直男林同学，也能说出这么贴心的安慰呢。”
    某人正气凛然一挥手：
    “什么钢铁直男，我情商高得一批——”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回过神：
    “等等。”
    “你以前还喜欢过我？”
    柳小婉哭笑不得：
    “某人是过了半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顿了一下，柳大院花看着面前某人，思绪微微恍惚，闪过半年前那阳光明媚午后走廊上的相遇画面，还有那一次次令人啼笑皆非的约饭故事。
    然后她微微笑起来，有着怀念：
    “不是啊。”
    “或许只是那时微风和煦，阳光正好，有人机缘巧合、英雄救美。”
    “让人忍不住……”
    “想和他约几顿饭。”
    林然微怔，而后恍然，爽快一挥手：
    “吃饭是吧，这方便。”
    “回头有空来家里，我给你做！”
    柳小婉嘴角微扬：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毕竟现在我可是清颜的钦点伴娘呢，这点儿待遇还是该有的。”
    “对了。”
    “让新娘子给我做行不行？”
    柳大院花语气带着玩笑。
    林然却听得一愣神，心情复杂点头：
    “你要一心求死也不是不行……”
    “记得写个免责申明。”
    ……
    有人解开心结。
    恰逢风雨渐歇。
    一切似乎都悄然转好。
    夜色安宁，孩子们躺进教室地上铺好的被窝里准备休息。
    林然拿着跌打药回来，坐在苏清颜身旁帮忙上药。
    闲聊时说起：
    “柳小婉回头想吃你亲手做的菜。”
    苏清颜眼睛微亮。
    某人不放心又补充一句：
    “你悠着点儿……”
    “咱们伴娘没几个损耗不起……”
    夜色渐深。
    教室内众人渐渐睡去，安然入梦。
    林然和苏清颜靠坐在教室角落的被褥上，小情侣两人依偎着，抬头看看窗外远处渐渐停歇的风雨。
    心头大石缓缓落下。
    【或许。】
    【只是自己多心了。】
    ……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深夜。
    谁都不曾料想的时刻。
    窗外雨势骤然再起，伴随呼啸狂风轰然作响。
    仿佛整个学校都微微震动。
    孩子们和东大同学们都被迷迷糊糊惊醒，伴随有小朋友的哭闹声，一片喧哗嘈杂。
    教室内灯光逐第点亮。
    所有人茫然困惑左右四顾：
    “怎么了？”
    林然清醒回神的第一时间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接奔出屋外。
    冲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抬头放眼向远处望去。
    黑夜中。
    大雨滂沱浩荡！
    伴随山风狂啸、卷起碎枝枯叶漫天飞舞！
    风声雨势，竟比白天时更甚不止数倍！
    林然眼中瞳孔骤然缩小。
    心脏狂跳之下，某种不祥的预感复苏唤醒，那个隐约错过的记忆真相快要呼之欲出。
    教室后门处，仓促披上外衣的苏清颜脚步踉跄匆匆走来，语气中竟也难掩焦急：
    “林然，我感觉不对——”
    话音未落。
    远处夜空云层中轰然一声惊雷炸响！
    震动山峦。
    整座学校所有灯光轰然熄灭陷入黑暗！
    伴随教室内传出的惊呼：
    “停电了！”
    随即天穹之上浩荡滂沱大雨骤然倾盆而下！
    这一刻声势之骇人……
    竟有如天倾！
    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同时照亮了林然和苏清颜两人对视的脸。
    照亮出彼此那骤然苍白的脸色。
    就是那一道惊雷。
    将他们各自的记忆倏然唤起。
    终于……
    想起来了。
    （大章，两更顶三更。）
    （放心其实是小刀大甜，明天高潮。哎呀最近阿包我写的真好！求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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