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三分一和三分二的试验

    天光大亮时，林祐回到了小水汊边的渔村。

    杰洛特一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实际上，真正需要收拾行李的只有叶奈法；杰洛特和希里这对“父女”在生活习惯上都是猎魔人那一套，随身的只有武器装备和各色道具。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与猎魔工作无关的事物，大约只有希里随身腰包里寥寥无几的化妆品。

    但是叶奈法和他们“父女”俩完全不同。

    大堆的箱笼往传送门里丢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比一比例的独角兽玩偶……好吧，林祐必须承认，这东西他前世隔着屏幕也是见过的。

    看到林祐回来，希里一声欢呼，以一种让林祐受宠若惊的热情姿态迎了上来；叽叽喳喳问起昨晚发生的事。杰洛特似乎想有样学样过来“听故事”，但是被叶奈法一个眼神又给瞪了回去，继续同成堆的衣服鞋帽打交道。

    “你真的就轻易把那个王储给放了？出人意料，你看着不像那种人呐！”听过昨晚发生在祭典现场的经过，希里满腹狐疑。

    “像哪种人？”林祐听出她嘴里不是好话，黑着脸追问道。

    希里神色讪讪：“我意思是说，他都把你骂成那个样子了……你居然什么处罚都没做？”

    “恰恰相反，从我放走他的那一刻，惩罚就已经开始了。”

    “啊？”希里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理解。

    “因为抛弃儿子而心怀愧疚的父亲，因为被抛弃而心怀怨恨的儿子，因为国王、王储犯错而命悬一线的贵族，最终活下来的人当中也不乏死去之人的亲朋好友。将来，儿子会不会报复父亲？死者的亲朋好友会不会背叛国王？王储会不会因为被抛弃而迁怒于贵族，而贵族又会不会因为害怕被迁怒而敌视王储？”

    林祐掰着手指头历数这惊心动魄一夜的经历者，脸上带着静等好戏的期待感；

    “等着看吧，不用多久，瑞达尼亚宫庭就将是君臣相疑、父子相怨的局面了。人心猜疑是一个政权最致命的危险，没有大智慧是处理不好的。我特意回来一趟也是为了提醒你们，最近几年尽量不要往瑞达尼亚境内跑，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国家就得出点大事。”

    斑斑史册，王权专制时代发生过太多类似的故事了；强如汉武、唐宗都处理不好父子相疑的局面，林祐对维兹米尔二世抱以悲观态度。

    可惜，即便林祐做了解释，希里依旧听得半懂不懂；这小姑娘生命的头十年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最近几年虽然迭遭横祸，却大多是明刀明枪的较量，几乎不曾体验过人心鬼蜮。她做过最考验情商的一件事就是为了撮合杰洛特与叶奈法这对“爹妈”和好而故意装晕。

    所以，想让这姑娘了解贵族政客的心态，着实有些强人所难。希里的注意力本身也不在这上面，了解或是不了解，都不妨碍她借着与林祐说话的机会逃避家务活。

    “如果只是这么点事，你应该早就回来了；昨天晚上，我看山上的火光刚过后半夜就逐渐熄灭了。”

    “你猜的不错，我后来又跑了一趟诺维格瑞，实地‘参观’了永恒之火教会的总部神殿岛。”

    希里惊声道：“你杀了人家的大主教不算，还跑去掀了永恒之火的老巢？”

    她的语气只有惊讶，而不带任何道义上的指责；作为被猎魔人和女术士养大的“女儿”，希里从不对永恒之火教会抱有任何正面观感。所以，不论是杀死大主教，还是掀翻神殿岛，在她眼里都属于理所当然可以被接受的行为。

    林祐摇头道：“事实上，我并没有掀翻神殿岛；当我离开的时候，神殿岛里里外外几乎完好无损。”

    “但是你特意跑一趟诺维格瑞，肯定做了什么？”希里显然并不相信林祐的话。

    “要问做了什么的话，我只是把神殿岛上永恒之火的头头脑脑们叫了出来，然后告诉他们我很生气，只一个大主教无法平息我的怒火，所以要求他们交出更多参与冒领我功劳的责任人。我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我把神殿岛上所有教会人员都杀掉；要么他们自己交出一份责任人名单，而且上面的名字至少要达到岛上教会人员的三分之一。”

    希里被这个大手笔给惊呆了：“然后呢，他们选了哪个？”

    “当然是第二个。”林祐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轻蔑一笑，“然后我就坐在神殿的最高处，听着他们在殿内吵了整整两个小时；无休止的互相谩骂、指责，还爆发了不止一次武力对抗。那场面，堪称年度最佳滑稽剧，丹德里恩都写不出那么精彩的剧情。”

    “那是必然的；不论是我，还是吟游诗人，每当我们认为自己对人性有所了解的时候，总能看到更多超乎想象的丑恶。”丹德里恩从村外走了进来，正好听到的话而大发感慨。

    “后来呢，后来呢？”希里追着要求继续讲故事，“他们真的交出了三分之一的名单，也就是主动牺牲掉三分之一的同僚？”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确实交出了名单，而且还把名单上的人集中起来直接带到了我面前。不过，你要问名单上的人到底有多少是主动……我觉得不能对这帮宗教贩子的牺牲精神抱有太多期望；因为被带到我面前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戴着镣铐，小部分甚至受了伤。”

    “然后呢，你真的杀掉了三分之一的人？”虽然厌恶永恒之火教会，但希里仍无法想象这种大规模的集体屠杀，问这个问题时心下不免惴惴，猜测林祐最后会把人放掉——就像放掉那个王储拉多维德。

    “不，我没有杀死名单上的人。”林祐的回答让希里松了口气，然后很快又倒抽一口凉气，“我杀掉了另外那三分之二。”

    丹德里恩一声叹息：“布莱斯，我的兄弟；你玩弄人心的手段比恶魔还可怕。”

    “是啊，我相信自己的恶魔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现在我就等着看，这个世界的人类会把我编排成什么样；披着黄金甲、与毒蛇相伴、也有着毒蛇一般歹毒心肠的魔鬼、恶神？”

    “你是在拿他们做试验？”丹德里恩若有所悟，“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好说。我觉得是发现了一些过去被忽略的东西，可现在还不能确定；只能过一段时间确认过试验结果，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等你有了结果，一定记得告诉我。”

    “当然，只要我还记得这件事。”

    希里听着两人一问一答，突然觉得眼前这两个“熟人”变得无比陌生；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为人类的思维完全跟不上“神明”的节奏。明明他们的五官相貌与自己所认识的人一模一样，但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两位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两个人，甚至他们此刻的状态都不能算作“人”。

    希里默默转身，走回了屋里。这会儿，连收拾行李的工作都变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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