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我比你更残忍

    林祐将自己抛出的这道选择题形容为“艰难”，实际上，它更应该被称之为“残酷”。

    维兹米尔二世有一子二女，落在林祐手中的是长子拉多维德；不论年龄还是性别，这位王子都是无可置疑的储君。

    “无可置疑”的地位不止对拉多维德个人是好事，对于整个瑞达尼亚王国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因为它意味着王国未来的政权交接可以平稳有序地进行。

    现在，王国那“稳定的未来”落到了一位喜怒无常的“神明”手中，生死一线；而国王陛下又无法轻易做出拯救儿子的决定，因为王国的“现在”也同样面临着死亡威胁。

    被困在次元空间里的，是北方王国三分之一的高级贵族；这个比例是按照整体数字来计算。如果将统计范围缩小到瑞达尼亚王国，那么跟随国王来参加集会的王公贵族占了国内高级贵族一半以上。

    这里面有瑞达尼亚宫庭的大部分政务官，还有近半数高级将领、议员，以及一部分地方实权贵族。换言之，瑞达尼亚王权的大半支持者都在这里了。

    如果这部分人被一网打尽，支撑维兹米尔二世王座的基石会在一夜之间垮塌；到那个时候，也就无需考虑什么王国的“未来”，因为连“现在”都不复存在了。

    别看现在北方四国是抗击尼弗迦德的盟友，维兹米尔二世清楚地知道，不论是泰莫利亚的弗尔泰斯特，还是科德温的亨赛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旦被他们发现机会，区区一纸临时盟约，可无法束缚膨胀的领土野心。

    更不用说瑞达尼亚北方还有个早年破门离家、从王国分裂出去的远房堂亲，也会仗着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库，趁机卷土重来，实现其祖先对瑞达尼亚王位的诉求。

    “现在”与“未来”，残酷的抉择摆在面前，而维兹米尔二世踟蹰再三，依然哪个都不敢选；他还想做最后的尝试，向林祐苦苦哀求。这个时候，老国王心里或许已经在后悔，为什么刚才不果断决定抛弃永恒之火教会？为什么刚才没拦住莽撞的儿子？

    可惜，人类的悲欢在“神明”眼中似乎并不能被理解；回答维兹米尔二世的是两具从天而降的尸体。

    林祐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真可惜。你犹豫得太久了，国王陛下；这两位显然没能撑过去。机械性窒息死亡挺痛苦的。你还要继续犹豫吗？面对永恒之火教会时犹豫，是你第一次犯错；你儿子向我挑衅是第二次；如果你继续犹豫，那就会是第三次。或者你是不愿意做出选择，所以才以犹豫来拖延时间，直到你的大臣、将军们全部死掉，你就能救回自己儿子了？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很抱歉拆穿了你的心思。”

    维兹米尔二世老脸胀得通红，悲愤交加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周围其他国家贵族都心生怜悯，却谁也不敢开口声源，唯恐引火烧身。曾经将宗教视为愚民统治手段或政治工具的贵族们，从今晚开始第一次对神明产生了畏惧。

    林祐已经不再催促，只是时不时地将断气的贵族尸体从半空中扔下来；虽然扼住脖颈的力量并不像绞索那么紧绷，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充沛的肺活量和坚韧脖子。他可以看到，随着维兹米尔二世犹豫的时间越长，落下的尸体越多，大部分尚未断气的贵族们脸上越发恐慌，同时还多了几分怨毒之色。

    不仅怨恨林祐，同时也怨恨国王和王储。

    你还犹豫什么？是你扶持了永恒之火，是你号召我们来参加祭典，如今又是你和你儿子犯了错，当然应该让你儿子去死，凭什么让我们替你付出代价？！

    生死关头才容易彻悟真理，贵族们并不觉得王储的命就一定比自己贵重；这一刻，他们的心声如有实质，在林祐耳畔清晰回响。

    当第七具尸体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在维兹米尔二世脚边，老头儿被吓了一跳；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贵族，尸体脸庞朝上仰躺着，让人得以清楚看到他绝望、怨恨的神色。

    这个表情惊醒了国王；他抬头仰望，从臣子们脸上看到哀求的神色，不同的面孔，表情如出一辙。

    “请，请宽恕我的臣僚们，不论如何，都不是他们的错。”维兹米尔二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林祐不为所动，只明确追问了一句：“这是你做出的选择吗？”

    维兹米尔二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面甲和面甲上方露出的眼睛，目光中满是绝望；“是的，是的！这就是我的选择……拜托阁下……”

    国王的绝望神情几乎瞬间复制到他儿子身上。

    半空中的瑞达尼亚贵族们被放了下来，人群中响起连片的咳嗽声；他们尽情呼吸着被火焰炙烤过的焦臭空气，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林祐的视线转到拉多维德身上，这位王子的目光带着极度绝望下的深刻仇恨，不甘示弱地与“神明”对视。

    “许多成年人的生命得以保存，但一个年轻的生命却即将消逝；而在肉体死去之前，他的心已经先一步死去了。”林祐只用一句话就击溃了少年脆弱的坚强，“他的父亲抛弃了他，选择保护毫无血缘关系的旁人。真是位公允的国王，做出了最‘公允’的选择。”

    维兹米尔二世泪如泉涌，死里逃生的贵族们也心有戚戚；适才身处绝境时萌发的怨毒已然被怜悯所替代。相信在适当的时候，贵族们一定会不吝于向国王表达自己的哀悼，并为大公无私的国王陛下献上更多忠诚。

    当然，必须是远离这个暴君般可怖神明，确认自己绝对安全之后。

    “我该用什么方式杀掉你呢？应该是一个符合瑞达尼亚王储身份，相对体面的方式。”林祐漫不经心地抛下另一个毒饵，持续毒害拉多维德的心灵，“不如由你来给我一个建议吧；如果换成你，当你我易地而处，你会用什么方式杀掉我？”

    “我会挖掉你的眼睛，凿穿你的耳朵，将你钉在尖木桩上，看着你流血哀嚎，等到即将断气时，再从你的脚下放一把火。但是在做这些之前，我会让你尝遍瑞达尼亚有史以来所有的酷刑！”拉多维德将这个问题视作最后一次攻击敌人的机会，几乎迫不及待地发出最恶毒也是最无力的诅咒。

    响亮的声音让在场之人不分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骇然失色；瑞达尼亚的贵族们恨不得亲自上手堵住他们王储的嘴，心中那点为数不多的怜悯与哀悼已经被抛诸脑后，更多的是潮水般涌来的恐惧和恼怒。

    你都要死了，何必逞一时嘴巴痛快？惹恼了“神明”，人家反手又拿我们出气怎么办？

    用你一命换大家所有人的命，有什么不好？怎么就不肯安安静静去死呢？

    贵族们的心思只差写在脸上，哪里能瞒得过心理学被动技能点满的蛇夫座圣斗士？

    林祐“哈哈”大笑起来，对拉多维德感叹道：“人之将死，才见本性；不愧是‘铁石心肠’。不过，我会做得比你更残忍——我会放了你。”

    次元空间之内静寂无声，“人类”相顾愕然；维兹米尔二世喜出望外，踉跄着朝林祐这边迈出两步，随即又在恐惧中顿住脚步。

    执笔人松开了扼住脖子的手，将拉多维德推向他父亲身边；与此同时，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想好怎么面对抛弃你的父亲，又怎么面对被你的莽撞举动害死的、和差点害死的贵族了么？”

    最后这些话就像落进油锅里的水，林祐几乎能“听”到叛逆期少年心中的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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